裴训月心如擂鼓,她试探:“所以,这也是你去严冬生住处访他的理由?”
蒋培英坦然转头,扬扬眉:“裴大人果真神探,什么也瞒不过你的眼。”他凑近了,悄声道,“除夕那夜我在三仙居里遇见他,以为他是小夏子,所以找他叙旧,谁知他却表现得不认识我。我只好走了。路上还因为吃醉了酒,睡在街边,还是三仙嫂派人送我回去。”
蒋培英说完,暗暗窥探裴训月的反应。他隐去了被严冬生迷晕,以及得到带有“澜海”二字玉佩的细节,生怕被裴训月瞧出来,却见她一脸凝神,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蒋培英长舒口气,人也坐得自在些许。严冬生为什么被分尸,他完全不关心。他只希望裴松这把查案的火别烧到他自己身上,毕竟他刚和钟家女成亲。蒋培英得意地吃口酒,把话题往别处引了引:“说起来,这潘家班里生得美的少年可真不少。我记得当年,好多穷苦人家,但凡生了孩子略平头正脸的,就挤破头往潘家班里送。”
“世人皆道戏子是下九流,怎么有把孩子专往戏班送的道理?”裴训月疑惑。
“嗐,给的银子多呀。说得难听点,那是卖儿女。毕竟这潘家班的背后可是当今”蒋培英忽觉失言,连忙住了嘴,喝口酒。裴训月听他话里有话,忽然电光火石般想起,她第一次听说潘家班,是在某次京中贵胄的家宴上,大人们提起潘家班,说那里头的戏也平平,之所以出名,只是背靠大树罢了。
靠的是谁?她苦想,只觉耳边是唢呐京胡做道场,一时间吵嚷个不停。阉人,戏班,少年霎时间,一个名字在她脑海中陡然闪过,多少年前大人们的话也随即浮现——
“不过因为那潘家班的班主是周澜海的弟弟罢了。”
是了,是这三个字。当时大人们讳莫如深却又悄悄挂在嘴边的名字。陪侍太后身边多年,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秉笔大太监,周澜海。
裴训月沉思不语。此时台上一幕《伐子都》已经唱到高潮,子都饮酒,吹起乌梅屑变脸,乍然间容貌改变。这是京剧里著名的变脸之学。而这位子都,许是为了讨贵客欢心,竟然顷间三变其貌,登时引得蒋培英连声叫好:“果然一人千面!”
裴训月走神错过,心中依然悬着案子,问:“蒋公子,那你从除夕夜后,可还有再见过这假冒的严冬生?”
“没,”蒋培英不屑,“我见他作甚。这几日年后家宴频频,我也忙得很。”
“昨夜公子你也有家宴?”裴训月狐疑。
“当然,”蒋培英笑,“昨夜我在钟府里整夜吃酒,陪一群酸文人,听他们作诗,听得我头痛。”他说罢,举起小盅和裴训月捧杯,“幸好裴大人是个投我所好的,知道我爱热闹,请我来看戏而不是听诗。”
裴训月见他笑得放松,面红唇弯,已经喝得上了头。她心下大震,一时间觉得之前的推理都错得没了边。这个蒋培英,显然自认和严冬生的死一点关系也没有,那陈大耳听到的那段对话又是怎么回事?“蒋公子,你再仔细想想,关于这个严冬生又或是小夏子,他的住处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他有没有什么相好的女子?”她急急问。
台上公孙阏《伐子都》里的角色名在金钹震天中大喊“今日里拿住儿要报仇冤”,唱得叫人沉醉,蒋培英听见了裴训月的问话,便略有些不耐烦:“这我怎么知道?我与他也只见过除夕夜一面。他的住处很普通啊,不像是有什么女子同住,不过,他那个房东老婆子到是有些奇怪的。”
“把自己裹得特别严实,戴个斗篷,莫名其妙说要放鸟。”
斗篷?放鸟?裴训月心里一疑。她琢磨着蒋培英的话,眼前却看见了台上子都再次变脸。那涂了油彩的面容,根本看不清皮肤和五官,却叫人霎时间觉得是不同的两个人。一人千面蒋培英刚才的喝彩声犹然响在耳边。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神秘的年轻女子,任何人都没能发现她的行踪呢?
为甚么她能随意进入严冬生的房间换炭?为什么后门有她的脚印?为什么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小屋里的老奶奶,将被炭毒死的严冬生分尸?
也许,根本就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呢?乍然间,金钹一响,震耳欲聋,裴训月口呆目瞪中,联想到了一个让她心胆俱颤的答案。
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秘女子。从头到尾,严冬生身边出现的女子,只有那个老奶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