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联还是僧录司负责外事的吏役一大早送过来,说是裴大人亲笔,贺他新年。
“对得狗屁不通。”宋昏嗤道,却仍旧喜滋滋地出了屋外,把那大红对联贴在焚尸炉两侧的青砖上,远远望去,倒有些荒唐的年味。
方才添的柴已经快烧没了。青烟渐疏。宋昏用脚踏着步子。“一,二,三,四”他闭眼漫漫地数,数到第十下时,听见脚边落叶轻轻一动。紧随而来的是空中一声猛禽的长啸。宋昏猛地睁开眼,望见长日当空,一只振翅的海东青朝他飞来。
那鹰眼锐利至极,雪白羽毛上又有密密麻麻的黑色花纹,叫人浑身麻颤,不敢直视。
宋昏却直直望着,吹了声哨,令海东青盘旋在他上方,最后,停在他举起的胳膊肘。
“来得这么准时。”宋昏轻笑,慢慢取下了海东青脚爪上缚着的纸团。
鹰像是听得懂他的话,鸟喙在他披着的大氅上啄了啄。宋昏取来茶盖喂了点水,摸摸羽毛,任其飞远,方才展开纸团一看。
“籍册盗,裴已至塔。”
宋昏盯着看了一会,随后丢进炉膛里。转瞬间,纸已成灰。他用夹骨钳扒拉完剩余的残烬,方才封了炉门,将炉旁吊着的那块写明焚尸价码的牌子翻了个面。
只见背后写着:本炉停工,今日休息。
僧录司里。
裴训月刚送走瘟神钟四小姐,就迎来了今天第一桩案子。
“红还是绿?”她精力耗尽,拖着声问林斯致。
红,就是重案,人命或重大失窃,须得朱本上报。绿的,则是一般民案,家务争讼。这是僧录司为了沟通方便定下的暗语。林斯致盯着上级唇角那一抹显然是旁人留下的胭脂,垂眼,道:“绿。利运塔里籍册失窃。”
裴训月舒口气:“那等我更衣就来。”
说着,东厢房的门一掩。林斯致在外候着。他摸不清这位裴公子的脾气。明明于公事上异常勤敏,怎么看也不像浪子。为何每次重要场合,例如赴任会客他都非得贴着女人?
可惜了红姑。
默念一百遍非礼勿视,林斯致仍旧忘不掉方才匆匆一瞥,那床帐后红姑的样子。他盯着院里雪白石凳,企图正心定神,却恍然又见那圆润香肩呸!圆角石凳。林斯致猛地摇头,自语:“无耻!”
“说谁?”红姑恰好路过,问。
林斯致嘴唇张了又合,须臾,闷闷道:“我说那偷籍册的贱民,害得大人大年三十都不能休息。”
朱府案结后一月来,僧录司里还没遇上什么疑难案子。可仵作长严春生痢疾好后,又得了寒热病,索性告了致仕退休,在老家养身体。裴林二人,每日又要处理琐碎争讼,又要忙着学习刑案知识以备万一,忙得头眼昏花。
“先去看看,如果事情不大,那等过完年再说。”裴训月换好官服,出来道。
利运塔在回明窟最深处,想要进塔,须得乘水轮梯。那梯狭窄,一阶一级,转动不休。裴训月上任数日来,还是第一次下塔。愈往下,光线愈暗。明明是大中午,却叫人如临暗夜。幸好林斯致早有准备,提了两盏灯笼。
梯子的护栏很矮,稍不留神便会跌跤。一旦摔下去,那便是万丈深渊。裴训月倾身一望,看见塔底火把万千,泥沙满地。
“这么险的梯子。底下的工奴们岂不是一旦进塔,就很难再出来。”她道。
“十五日一轮班。一旦进去修塔,至少半个月不能回家,所以说这活太苦。”林斯致叹口气,“不过,这梯子不是一直都这么险。利运塔还没塌的时候,天下的达官贵人们可是以做水轮梯礼佛为荣。而且,因为乘梯费力费时,所以一旦进塔,必在此地住上一晚。这也是为什么利运塔周围客栈商铺繁多。”
“不过,”他拿灯笼遥遥照了照塔底旁的一片巨大的废墟,一条街上全是倒闭的店门,招牌都结了蛛网,“那塔塌之后,这些店,也就都开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