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炷香。
堂屋死一般沉寂的静默中,一声饱嗝划破夜色。
——“草民宋昏,叩见裴大人。”
“又是他?”红姑惊讶。“除了他还有谁会验尸。”裴训月无奈。朱知府看见宋昏也是先吃了一惊,随后了然,望向裴训月的目光中露出赞许之意。
回明窟三教九流皆有,若说熟悉尸体,还当真没人比得过焚尸炉的司炉人。
宋昏做司炉人有些时间,在北坊出了名。朝廷本就不偏向民间火葬,能一个人安安稳稳做几年司炉人还不吃官司,必定深谙验尸之道。
“宋昏,本官今夜请你来,是望你仔细勘验这二具尸体,撰写验簿,待仵作长康复后另行检查。如若有功,必定重重有赏。”裴训月道。
“遵命。”宋昏拱手。
两个小厮将担架抬至院中,方便验尸。只见宋昏慢悠悠从身上背着的竹箧里拿出手套,又命人支白帐以便除衣验尸,自己则烧炭盆浇了白醋除秽,蹲下身,将两具尸体从头到脚,仔仔细细,边检查边在验簿上记录。
裴训月等人站在一旁观摩。“他要了你多少金才肯来?”裴训月低低问。“没要银子,要了两个三仙居的烧鸡。”林斯致回。裴训月挑挑眉,觉得好笑。她抬眼望去,宋昏的身形在白帐中,隐隐绰绰,显得更加颀长。他身后是佩着金错刀的金吾卫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巡视。更远处,镇宅的两个铜兽,嘴里各燃一支巨烛,将众人映出憧憧巨影,摇曳残雪之中。
抬头是天上一轮弯月,缺了半角。
裴训月望着宋昏凝神的侧脸,莫名觉得安心。
片刻,忽被自己这念头惊了一跳。
一天一夜之内,新官乍到,三条人命。人人做戏的朱府,查案是釜底抽薪。她如行刀尖,唯有此刻方得松懈。
——说来也怪,只因宋昏在场。
不一会儿,宋昏褪去手套,朝她行礼:“禀大人,验簿初稿已写明。还请大人看过,再行定夺。”
裴训月接过,就着月光读来:“疑二女溺死一女口有泥沙,鼻出细沫,鞋内沙泥。另一女发髻平整,无鞋,袜内干净,现已验明”
她直接跳到最后一行:“系一女溺水,另一女死于脑后重击。”
“什么意思?”裴训月问,“脑后重击,是落水的时候触到礁石吗?”
“不是,是指落水之前,就已经死了。”宋昏解释,“人落水后自然挣扎,所以手口有泥沙。如果落水前就已死,自然口鼻干净。因此,”他指指穿大红色披风的翠珠,“那一位女子,应当是在落水前,就已死了。”
众人骇然。连来回巡视的金吾卫都停了脚步。
堂堂一个朱府,短短两天,竟出现了两个杀人犯。
“来人,命四个金吾卫今夜轮班值守此二尸,明日转交验所。”裴训月收了验簿,下令,“仵作长回来前,任何人不得擅动。”
她转身望向朱知府,只见那对年过五旬的浑浊眼珠,竟然望着翠珠的尸体,缓缓流下一滴泪来:“珠儿你竟是被贼人害死的哇!我的珠儿”
裴训月一时无言。朱知府这滴迟来的泪,叫她觉得突兀,可却又不像作假。
“朱兄节哀。只是,我可能要在府上叨扰几日。”她等朱知府平静片刻,方讲。
“好好。”朱知府连声答应,命下人去给裴训月准备下榻之处。出了两桩横死案,众人一时间都害怕又晦气,顿时如鸟兽散。裴训月跟着朱府家仆,往客房走,期间不知与谁擦肩而过,忽然感觉浑身一身恶寒,像被突然窜过的毒蛇吐了腥臭信子。
“刚才谁路过我?”她问身旁红姑。
红姑正走神,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这府里到处是金吾卫和朱府家仆。“也许是周举人?”她随口答,又悄悄道,“哎,阿月,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大事。”红姑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