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大唐!敬21世纪!”我一字一句地念完,喝干茶水。然后,拆开头上的螺髻,将一头长发扎成马尾辫,脱下长可曳地的罗裙,换上适合晚春的牛仔裙,穿上t恤和小白鞋。
“姥姥。”我拿过另一位小妍贴心地充满了电的手机,给外婆打电话。
“破孩子!想起你还有个姥姥啦?晚上给我回来吃饭!”
在外婆家饱吃了一顿,又饱睡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我才醒过来,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薛真真,我回来啦。”
“滚滚滚!!!”她没有立刻回电话过来,而是用一连串的文字和感叹号淹没了屏幕,“能耐了啊你?你成心气我们是吧?咱俩多少年交情,你一声不吱就溜了,就休学了?你是失恋了还是失智了你说一声啊?你有本事玩失踪,你有本事别回来啊!滚滚滚!!!”
二十几年没用智能手机,我打字的速度都变慢了,完全跟不上她的速度:“别生气了,你在哪?晚上我请你吃饭。”
“上课呢!你给我滚过来,我在一教203,5点下课。饭你当然要请,但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薛真真上的是水木大学,就在我们学校隔壁。我慢悠悠晃过去,站在一教二楼的走廊里等她。
楼下的桃花开得正好,一根枝桠伸到了窗边,挑着几枚娇??????柔的花朵,在春风里轻轻颤动。有间教室的门没关严,一阵风吹过,门悄然开了一道缝。
“内藤湖南原名虎次郎,湖南其实是他的号。他汉学造诣很深,首先提出唐宋变革论,影响很大,虽然过了一百年了,但现在的日本和西方汉学界仍然……”
风吹落茜粉色的花瓣,也送来一个清润的声音。
那声音有点耳熟。
我移到门边,向内窥视。讲台上的那人身姿清挺,白衬衫配深蓝色的牛仔裤,晃眼一看,是帆船和大海的颜色,纯净而广大,而那广大之中,又有一份沉稳端方、不飘不转的根基。
他似有所感,抬头向教室门的方向看来——
“混蛋!”
薛真真狠狠地拍我的后背。
“你还知道回来啊?你走之前是不是欠我三顿涮肉?”
“……三顿?”老实说,我不可能记得那么多年前的约定,但我心里觉得……不太对劲。
薛真真呵了一声:“哦,那是我记错了,十顿。”
“……成,十顿。”
“你们教室旁边那间,202,讲唐宋变革的那位老师是谁呀?”我给自己拿了碟芝麻酱,给她拿了腐乳汁。虽然离开这个环境二十余年,但好像只要在白雾缭绕的铜锅前一坐下,当年的记忆便都重新涌入了每一寸的血脉发肤中。
料碟,金针菇,鲜切的羊后腿肉,白菜,豆腐,粉丝……一个个盘子围着不停翻滚的清汤锅底,排出一方丰盛而炽烈的小小战阵,举筷便是调兵,蘸料即是遣将。糖蒜脆,辣椒油香,烧饼外焦里软,无一件不可口,无一处不顺心。
“那位……”薛真真捞出一片羊肉,放进嘴里又嫌烫,哈了好几口气,才眯着眼睛边吃边说:“那位是人文学院历史系新来的老师,一进来就是副教授。你也知道,咱们这儿最不缺名校海归的老师,但这位老师学历又过硬,年纪又不大,人长得又不难看,当时挺轰动的。”
虽然知道本地土话夸人一向保守,“不难看”就是“好看”,我还是撇了撇嘴:“叫什么呀?”
“王幼澄。哎,我下豆腐了啊!”
在真真全心全意剿灭豆腐和粉丝的时候,我掏出手机,打开了水木大学人文学院的网页。网页上有每位教师的介绍,我点开“王幼澄”的名字,迅速看完了所有信息,直到最后一行。
“答疑时间:每周五下午1-3点。”
真巧,正是明天下午。
这位王老师果然很受欢迎,尤其受女生欢迎。水木和我们学校不同,男女比例悬殊,人文学院女生比别的院系多些,但来找他讨论课业的,七成以上是女孩,还真是——我挑拣着形容词——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