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霁素爱整洁,哪怕是用过的帕子,也会顺手叠的方方正正,再揣入袖中。
坐在对面的沈红蕖,看着桌子上叠成如一块小豆腐般的手帕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相公可饮酒?”她含笑问道,给他筛了一盏酒。
他摇了摇头,“我酒量不行。”
他其实酒量很好,但是他怕在她面前酒后失态,露了马脚。
她没有强行劝酒,而是给自己将那盏酒一饮而尽。
“相公三年前,和张真人云游四海时,都去过哪些地方?”她一边喝着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同师父去过云南、四川、闽南几地。”
“哦?听闻四川一带有个长春宫,祭拜的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师祖,听闻十分灵验,信徒如云,不知相公去过没有?”
他低下头,“郡主可是记错了,那里并没有什么长春宫,却有一个常道观,我同师父去那里修行过一段时间。”
他听出了她话中的试探之意,直截了当地说道。
她不再言语了,那个长春宫,的确是她胡诌出来的。
席间,她又拿了一些话去试他,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她眼中的光逐渐黯淡了下来,不再说话,而是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闷酒。
夜深了,风凉了,况且又下着夜雨,夜寒露重,她衣衫单薄,独自喝了这么多酒,恐怕会着凉。
她还要再斟酒时,他按住了酒壶,劝诫道:“夜深了,郡主不要再独自喝了。”
她已有了几分醉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清醒自持的他,一双秀目闪过一丝恼怒,面靥上浮上两坨红晕,嗔道:“把酒给我。”
他按下酒壶,继续劝道:“夜深了,郡主还请先回府吧。”
听到他说“回府”,她心中更是气恼,竟伸手去抢,他执意不给,谁知一个踉跄,她差点跌倒。
幸而他拉住了她,她却顺势伏在了他的身上,他退,她进,一步,一步,竟是将他逼到了沉香亭的朱红柱子处。
两人靠得极近,面前是已经沉醉的她,身后是冰凉的柱子,他已经无路可逃。
这一场夜雨下得更紧了,沉香亭中的水汽氤氲了酒香,多了几分旖旎。
“郡主,你醉了。”他微微别过头,低声说道。
“我没醉!”她执拗地说道,其实早已是娇嫋不胜,若不是倚靠着他,身子都倾倒了。
因怕她跌倒,他只好维持着这个姿势,真真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十分煎熬。
“姬相公——”
她喊他道,声音那般柔媚,她用手挑起了他的下巴,逼着他注视着自己。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他不曾见过这样的她。
妖冶,艳丽,带着不容抗拒的蛊惑,一般男子,早已把持不住,更何况是对她一心一意的他。
“我知道是你,你瞒不过我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一双明眸波光流转,轻轻倚靠在他身上,朱唇微张,幽兰的味道带着几分梨花酒的气温,温热的气息喷在了他露出的一截如白玉般的脖颈处。
思念入骨,才会一眼就能看穿,这皮囊中仍然是他。
他浑身紧绷着,如一张用力拉满的弓,屏气凝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陆郎,你为何不认我?你可是讨厌我?”她轻喘着,那双微凉的指尖顺着他瘦削的面庞攀上了耳畔处,停留在了这里,轻轻揉了揉,他浑身战栗,喉结上下滚动,浑身紧绷到了极点。
然而,她的指尖稍作停留,却落了下来,她眸中睁大,露出了极度的失望。
这里的皮肤一片光滑,绝没有什么人皮面具。
他不是他。
她原本满心欢喜,谁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苦涩难言,就如从高处重重跌下,一时承受不住,接连倒退了几步,肩膀微微地抽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举手无措地站在那里,无语凝噎,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你真的不是阿霁哥哥吗?”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眼神没有试探,而是满是苦楚,像是她的眼神不再似往日那般清澈,却像是一叶孤舟,浮浮沉沉,几乎被浪涛吞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