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座非常小的尼姑庵,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师太,法号叫做“寂然”,和一个只有七八岁唤作嬿儿的小女尼。
这位寂然师太,是沈红蕖在街上偶然遇见的。那日是冬月的一日,京城中到处叫卖佛花的,初八日,街巷上常常见有僧尼人,作队念佛,以银铜沙罗或是其他的好盆器,里面坐着一尊佛像,浸泡在香水中,并用杨枝蘸着香水洒在佛像身上,是为“浴佛”,挨家挨户化缘。
旁的僧尼都是结队,化缘募集油灯钱,唯有这个寂然老尼姑,孤身一人,衣衫褴褛,拄着一根老朽柳根拐棍,独行在风雪之中。
沈红蕖坐在马车上,正好瞥见,心中不忍,便打发小橘去给这个老尼姑些许香油钱,顺便问问她是哪里来的。
小橘去了回说,这老尼姑又聋又哑,说不上话,只好回来。
沈红蕖听了,只得作罢,因虾子巷大火已有一年了,原来她有心要在庙中为虾子巷故人供奉牌位,最好寻觅一座偏僻小庵,不引人注目,这样才好。
她命车夫继续前行,却撩开帘子,回头张望一眼。
正巧,那老尼姑双手合十,对着她鞠躬道谢。
那一刹那,她和这老尼姑一对视,心中想:那个老尼姑虽是又聋又哑,她的那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却是那般深邃犀利,好似洞悉这人世间所有的秘密。
她心中十分触动,知道马车行驶远了,这老尼姑的身影缩成一个点,她才回过神来。
她心中忖度,那双眼睛似曾相识,仔细回想,却是和已故的五姥姥的眼神颇为相似。
不过,五姥姥的眼神更多的是悲悯。
这位老尼姑的眼神,却是历经枯荣后的沧桑。
人的一生,短短百年,于沧海不过一粟,悲也罢,喜也罢,功成名就,王侯将相,终究化成累累白骨,再化为灰烬沙土,又有谁还记得。
沈红蕖料定这位老尼姑定是位已经觉悟的高人,便着人打听她所在,得知是城里偏僻的一间名为“琉璃庵”,正合心愿,便暗中托这老尼姑在庵中设了一个只刻有“虾子巷”三个字的牌位,供奉香火,凭吊罢了。
……
行了有半日的路,才到这琉璃庵,她下了马车,让跟来服侍的人在庵外等候,只让小橘一个人陪着进去。
一进门,她抬头,忽的一愣,却瞧见一人,正是前几日在玉姬公主府遇见的那位书生,好像唤作“姬澄明”的。
姬澄明似乎也没有意料到她会冷不丁地出现在这里,冰寒的眸子微微闪过一丝诧异,脱口而出道:“蕖——”
“蕖?”她微微蹙眉,疑惑道。
他回过神来,回避她的眼神,对着一旁的小尼姑嬿儿道:“去沏茶来,有贵客来了。”
--------------------
十里寒塘路(2)
=========================
姬澄明回过神来,转过头去,对着一旁的小尼姑嬿儿道:“去沏茶来,有贵客来了。”
沈红蕖心中颇为好奇道:“姬相公为何会在此处?”
他颔首淡淡一笑,“我是来料理师太的后事的。”
沈红蕖一愣,难以置信,“寂然师太圆寂了?什么时候?”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今日已经过了二七了。”
“寂然师太的尸骨呢?”
“已经烧了。”
事实上,寂然师太并无留下任何尸骨,但为了掩人耳目,他只是称其已经烧了。
她不再言语,径直走到佛堂内,看到供桌前多了一尊牌位,上面写的正是寂然的法号,这才真正相信,寂然师太已经圆寂了。
上次见面,寂然师太就坐在这蒲团上,敲着木鱼。寂然师太虽然既聋且哑,难以沟通,但她深感寂然师太是得道觉悟的大师,不能交流,深以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