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拨弄了拨弄手上戴着的金镯子,呷了一口雀舌茶,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五六年后,这素素小姐当上花魁娘子,成为她楚云阁又一棵摇钱树的情景。
她贪婪地一笑,白墙也似的老脸上抖落下一层铅粉。
至于那个野丫头子嘛,哼,凭她是谁,想来就是弄出个花来,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想来那个野丫头子蕖香,不过是瞧见素素小姐他日之后定是花魁,所以赶着攀高枝,烧热灶,想着往后也能提拔提拔她呢。
这点小心思,她可全看在眼里。
她就知道,这女人之间,就如那争抢地盘的老虎,只会争个你死我活,断然不会存下半点情意。
远的不说,就说眼前的。
想当初,陆丽仙、赵蕙兰、李碧桃三个那般要好,那陆丽仙还将自己卖了来换那妮子的自由身。
可如今呢?她和李碧桃不还是成了那水火不容的仇人了吗。
呵,天真的唷!
说到底,这做女人的,最大的敌人是女人,最恨的就是女人。
但凡一个女人生下来,巴不得这世上其他女人都死干净了,只剩下自个儿一个才好。
想当年,跟她同一波进到这女儿河里的姐儿们,如今不是在埋在那乱坟岗,成了孤魂野鬼,就是年老色衰,被打发到最下贱的窠子里、混一口饭吃等死罢了。
唯有她,早早地认清了这个道理,踩着同门的姐儿们上位,才能经营着这么大一家妓院,呼奴使婢,好不气派!
凤妈妈放下了茶盏,露出一个凶狠的笑。
无论是谁和谁斗,都和她没关系,底下的这帮姐儿们斗的越好,她这妈妈就当得越舒坦。
至于那个小丫头子嘛,且由着她去。
只要她能让素素小姐肯吃饭,便是那荒庙里成了精的泥菩萨都行。
……
转眼就到了春夏之交,正所谓迤逦时光昼永,气序清和,满目皆是姹紫嫣红开遍。如此春光,正是富家子弟春游应酬之际,花魁娘子陆丽仙的应酬也多了起来。
昨日同韩尚书共去拜浴佛斋会,今日就是去应那黄翰林家的牡丹会,明日又要去赴那齐太尉的西园雅集,忙得不可开交,一连半月,都瞧不见倩影。
正头主子不在,连带着几个随身伺候的大丫鬟也都不在,无人管束,这可喜坏了凤凰台底下这一帮小丫头子们,蕖香也是十分高兴,每每到了掌灯时分,便直奔素素的院落。
一连半月,她早已是轻车熟路,先躲在树影儿下学着猫儿叫了两声,素素便立刻给她来了门。二人消磨时光,待到月上柳梢时分,这才悄悄地溜回凤凰台去。
素素原也有两个丫鬟、三个婆子伺候,不过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她都佯装自己要闭门读书,都打发下人出门去。不用在跟前伺候,这些小丫鬟并婆子们乐得偷懒耍滑,或是找小姐妹玩耍,或是吃酒抹牌去了。
刁婆子受了凤妈妈的嘱托,不敢十分贪恋赌局,隔三差五便回来瞧上一眼,见这两个小姑娘在屋内叽里咕噜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并未作其他,渐渐也就放心了。
到后来甚至连门都不锁,只是虚虚地掩上罢了。
这日,蕖香带了一食盒的五色水团过来,她与素素两人分食后,又用了一盏杏仁泡的牛乳子茶,这才做起了功课。
一个月下来,蕖香已经跟着素素认了不少字,不光学会写了自己并阿娘的名字,更是将那一篇《爱莲说》都一字一句地学了。
素素将那篇《爱莲说》逐字逐句地讲与她听,蕖香才真正领悟到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滋味。
这一句话,不仅当初救得她一命,更是点燃了她心中名为希望的火焰。
当初,她在女儿河畔初次听那位小阿姐口中说出这句话,懵懵懂懂之间只觉身心一荡。如今领略出其中滋味,更是觉得满口留香,源远流长。
白日里,别的小丫鬟都在打瞌睡、或是站在廊檐下瞧着蚂蚁搬家、猫儿打架,唯有她独自一个人立在花阴之下,拿着一根树枝子,在泥土地上一笔一画地温习着素素交给她的字词、诗句,十分刻苦。
别的小丫头子瞧见了,都背地里笑她,说她出身卑微下贱,还想读书认字,怕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做那花魁娘子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