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陈老五只得贱卖了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田地,去给陈员外做佃农去,终日忙碌,也不够全家人温饱的。
好在草姐儿长大些了,又兼生性活泼,手脚灵便,常常去山林子里摸个鱼、逮个野兔、挖野菜什么的,一家子倒也勉强也能过活。
陈老五和草姐儿尚能忍饥挨饿,徐老婆子却受不了这个苦。
她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哪里想得到七老八十了,却要挨饿。况这种苦日子真是一眼望不到头。
因而脾气愈发地坏了起来,一股气都撒在了草姐儿身上。
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节,家中米缸早已见底,连着喝了半个多月的稀粥,徐老婆子早已受不了,将药碗放在桌子上重重地一搁,放声大骂道:“又吃豆粥?!我老婆子没几天活头了,走到头了你竟然叫我天天挨饿!我辛辛苦苦一辈子,养了三儿三女,竟没一个孝顺的!老天爷,你开开眼呵!活到老了,竟叫我受一个小丫头子的欺负!”说罢,便扑在踏上哭天喊地撒泼。
草姐儿立在跟前,低着头,一声不吭,只装作充耳不闻。
外祖母三天两头的发脾气,她早已习惯了。
阿娘生前嘱咐过,外祖母脾气不好,让她多担待些。
让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去担待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子,这倒是稀奇。
但既是阿娘嘱咐的,草姐儿无有不从的。
“老天爷,这日子没法过去下了!”徐老婆子大骂一声,便又气得朝里倒下睡了。
听到外祖母说了这么一句话,草姐儿知是结束了,松了一口气,正要往外走,就听到徐老婆子说道:“你,去外面抓几只兔子、摸几条鱼、掏些鸟蛋,晚上你爹回来炒几个带荤腥的菜。”
草姐儿听罢十分为难。如今到处都打饥荒,人人都上山去挖野草、掏鸟蛋,轮到她这个小丫头片子捡漏。
况且快要日落了,在阿爹回来之前,她还要烧火做饭,照顾弟弟吃饭,哪里还有这个闲工夫。
她面露为难之色,徐老婆子却没好气地说道:“还不快去!”
不得已,草姐儿只得放下手中活计,背上大大的竹筐上山去。
出门前,两岁的弟弟珠儿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面,奶声奶气地说道:“阿姐抱、阿姐抱。”
徐老婆子天天喊苦命早死的素珍,却只推说自己腿疼,一点都不照顾素珍遗留下刚满三岁的儿子珠儿,一股脑连带着家务都推给草姐儿。
草姐儿见弟弟跟了出来,连忙抱着弟弟回到屋里放到床榻上,哄道:“弟弟乖,睡午觉。阿姐给你掏鸟蛋去。”
一听说有鸟蛋吃,珠儿喜得嘴边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两个小手拍着道:“哦哦,有鸟蛋吃咯。”
见到弟弟这个小馋猫的模样,草姐儿也忍俊不禁,挨了一顿外祖母的臭骂的心情终于稍稍好些。
她轻轻拍着珠儿轻声哄着,唱着阿娘生前常唱的儿歌:“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哄睡了珠儿,草姐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这才顶着大太阳往山林子里去。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肚子饿尚可忍受,但她却十分思念阿娘。
阿娘,阿娘……若你还在,该有多好。
山林里的无人之处,草姐儿终于不用强忍着,落下泪啦,像是一个躲进山林里独自呜咽的小兽。
幽静的山林里树影婆娑,光影浮动。
那双含着泪珠儿的眸子映着穿过山林里细碎的光,犹如飞泉漱鸣玉般纯净耀眼。
只可惜,无人欣赏这种美。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双眼睛,美得有多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