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藏闻声一怔,哑口没有再言语。
他的面色也并不好,长发如墨,脸色煞白,方才说话时有气无力,举手投足之间也没了往日风采,像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龙椅之上,孟卷舒露出一个浅浅的讥笑,从容的目光遥遥望着他,像是在打量一个不能狂吠的丧家之犬。
若要做出头鸟,国师便是下场!如若出言不逊,惹得陛下不快,怕是无妄之灾便落在了自己头上。众人心中各怀鬼胎,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朝堂之上,噤声一片。
“陛下——”
这一次,开口的是贾太师。短短几日未见,人佝偻了不少,就连面容也苍老了一大截下去。
他一向硬朗,高龄加身也依旧能走能跑,今日上朝却盛气不再,甚至还拄了根鸠杖,没有威严,只余疲倦,颤颤巍巍得像个寻常百姓家的老人。
“贾卿这是怎么了?”皇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陛下——”只第二声,贾太师便老泪纵横,一把扔了手中拐杖,匍匐在地,声泪俱下,“陛下,你要替老臣做主啊——”
皇帝用手抠了抠眉心,不耐烦道:“究竟发生何事了,你不说,朕如何替你做主?”
“对了!”他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高声问道,“大理寺正周子音何在?”
无人应答。
“大理寺正周子音何在?可有告假?”
堂下仍是寂寂无声,唯有闻者伤心,听着落泪。
贾太师擦了一把老泪,颤颤地起身,跪在大殿的中央:“陛下,昨日畋猎,臣未能随驾,是臣的不是,只因……只因家中横遭变故,老臣之侄,大理寺正周子音,于日前惨死于诏狱,他是活生生被人残害致死的啊!老臣见到他时,早已是不成人形,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活生生叫人折磨成一堆肉糜啊陛下——”
皇帝蹙眉,强忍着胃里泛起的一阵恶心,问道:“怎会如此?周卿任大理寺正,诏狱本是由他监管,又如何会惨死狱中?”
“生死难料,皆因祸起萧墙!”贾太师字字泣血,“对我侄儿痛下杀手的,正是他呕尽心血栽培的七个手下,坊间多称他们为七常。诏狱侍卫言,那日他们与我侄儿先后进了狱中刑审,而后黄昏时分,出来的便只有七常了。可恨!可笑!后来还是周家就不见人归来,跑到诏狱里去寻,这才找到了那具早已寒凉的尸骨……”
说到后面,他有些泣不成声:“陛下……我们贾家三朝以来一直人丁稀薄,老臣膝下无子,妹婿周家也只有这么一脉香火,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叫我们可怎么活啊……”
闹了半天,就这么个事?皇帝有些怏怏不快:“谁作的孽,爱卿只管向谁去讨公道,在这大殿之上,文武百官面前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若当真如此简单,老臣早就捉了那几个歹人碎尸万段了!”贾太师赫然抬首,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陛下,臣有状!状告当今国师,楚藏!他挑拨离间,收买我侄儿手下之人,巧言挑唆他们叛主,致使我侄儿被酷刑折磨至死。这般罪恶滔天的行径,人神共愤!老臣就是拼得一身脸面不要,今日也要为我侄儿讨个说法!”
话语掷地有声,叫人听了胸膛一震。群臣个个气也不敢出,一个个垂首缩脖,像群没毛的鹌鹑。
皇帝听来也心中错愕,转而望向楚藏:“国师,此事当真是你所为?”
腰脊上新伤沉重,稍一动,便是锥心之痛。楚藏尽力不让痛楚形于面色,向皇帝微微躬身,轻声道:“陛下……臣,不认。”
“好,好,好一副无辜模样!”贾太师气得将那鸠杖拾回来,颤颤巍巍站起身,“我早已查明,诏狱里还关押着与楚藏交好的孙大人,那七常犯下私自诛杀朝廷官员的滔天之罪后,劫走了孙大人,一同投奔去了国师府门,这些!你可认?”
“他们确实带着孙大人来了我府上。”
“既如此,你还敢说不是你从中作梗,害我侄儿性命!”
“贾太师……”楚藏低声咳着,声音较方才更虚弱了几分,“我理解您现下丧失亲人的苦楚,人到殇处,难免意气用事。只是断案不是这么个强按头的事。我,楚藏,没有反间七常,更没有让他们取你侄儿性命。如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吞剑自裁,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