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桥静静立在一旁,良久,她别过脸,默然走开了。
路上崎岖,她走得迟缓,举目四望,只觉得这世间没有半分色彩,唯有一望无垠的荒凉,延伸,延伸,再延伸,直抵到天边,也不见方寸生机。随处可见的是人,饿得面黄肌瘦,空剩一张人皮的人。这里的泥土失了光泽,没了筋骨,一个喷嚏足以溅起数尺高的风沙。
“在想什么呢?”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个熟悉而轻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江令桥转身一看,容悦眉宇带笑,正歪着头看她。
“没什么。”她抱肘正色道,“你去哪儿了?怎么一晚上都不见人?”
容悦也学她抱肘,正色道:“做了点……别的事儿……”
江令桥眉头一蹙:“什么事儿,还鬼鬼祟祟的。”
正此时,身旁忽然呼过一阵疾风,那些原本呻吟着的饿虎豺狼像得了感召一般,群起向前奔去,脚步掀起漫天风沙。
“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容悦叹了口气,道,“外城岌岌可危,内城却富足安康,偌大的仓囷换来的若不是百姓的安居乐业,而只是贪官钱袋子里的油水,那还是别搁在里面喂米虫了。”
“你把西街的仓囷搬空了?”江令桥睁大了眼睛看他。
“没搬空……”容悦看着奔走的人群,恍若在追逐生命里最后的光一样求之若渴,“若是搬空就好了,只可惜就一夜的时间,不过仓囷空了不少,也算是个告诫了。”
江令桥不语,又想起方才天人永隔的那对母女,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阿娘就有东西吃了。当初若不是感念那随手一扶,也不至于从仅有的干粮里拿出一半来感激她。
她救了她,也害了她。
自己不放在心上的半个馒头,却是别人最后的希望。半个馒头或许足以让她撑到现在,彼时又有了新粮来,若是……若是时光重返,是不是就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了?
她看着争抢粮食的饥民,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是从远方飘过来的:“你若是……早些就好了……”
“什么?”容悦没太听清,复问了一遍。
江令桥摇摇头,从思绪里抽脱出来,道:“一堆粮食,一群饿鬼,你这法子虽然解了燃眉之急,但不过杯水车薪,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先撑几日,”容悦拉长目光看向远处,“现下能少死些人就少死些人,剩下的……再慢慢想办法吧。”
江令桥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说:“从仓囷里搬了这么多粮食出来,我要是猜得不错,你还给了银子吧?”
容悦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她冷笑一声,酸他:“就你这一肚子的道义伦常,会光明正大地去偷?”
江令桥看得出来,自踏入虔州的第一步,容悦救人的心就不曾放下过,怎么说都是医者仁心,最见不得人命如星辰陨落。他什么都没说,但他自始至终都有自己的考量和打算,又时刻兼顾着她的情绪,从未做过什么不妥的事,道不同,而共相为谋。
“我有个法子,”她微微一笑,唇边梨涡若隐若现,“或许可行。”
忘川谷,黑云压城,鬼魅森然,行至其间,只见阴暗生冷。这里没有莺啼,除却几声仓惶的乌鸦叫嚷,就只剩霞露壑下血肉撕磨的淅沥声。世外之人若听闻惊见,必然心颤胆寒,可若是年月交复,十载安身,便也见怪不怪,反生出一番亲切来。
太极殿是忘川谷的正殿,巫溪红衣墨发,跪坐其间。苍凉的白月光自殿顶上的琉璃天窗倾泻而下,她垂坐于这光影之下,素手撩拨着一把箜篌,婉约如山中野泉,洗濯着心中思绪。
李善叶静坐一旁,一曲终了,巫溪侧目问他:“如何?”
声音似深涧空响,不夹余温,说是询问,却没有平和之气,却更像是提刑官审问死囚,多了些威逼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