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宁看李橘香涨红了脸,低头紧紧握着双手,忍不住心生怜意,只能主动为白有德当年挖的坑辩解:“这是因为当时,呃,白有德主动求娶,李宏深先生误以为李姑娘做过有碍妇德之举,我们急于赶路,因此只能先带着李姑娘上路。呃,其实是我先求娶的李姑娘,白有德是代我求娶,呃,而且我们一路上行为得体,并无不当之处,李姑娘仍然,呃,仍待正式成礼……呃,我只是怕李宏深先生误会……呃,只是女子出嫁大事,必要知悉高堂,所以我一回归正位,一能用稷契府的驿站,这就赶紧来禀报李宏深先生了!”
薛佑歌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向白道宁的眼神微妙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只是场误会!太子放心,李家世代都是大陶忠臣,肯定会理解太子苦心的。我想李宏深先生一得书信解释,便都会明白的。”
白道宁心想什么大陶忠臣啊,把投降异国的成员全部踢出家族祠堂,亥栗省李家剩下的部分就还是“全家世代大陶忠臣”了是吧!
薛佑歌再次捋须:“如今世道乱,太子提前带着李姑娘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在太子身边,总是防卫得好些。要说所谓刺客一行人,实在是意料之外,谁不以为太子身边是最安全的呢!要是李姑娘随后再上路,恐怕更危险了!就说我这个稷契府尹,连府城门外的土匪,我每次听到动静都来打一次,也做不到根除匪患,更不要提别的那些荒山僻壤的地方。跟着太子一行总是更安全些的。虽说姑娘家男装抛头露面在礼法里找不到出处,但是皇帝到南方打猎,打着打着就把南直隶当行在长住了,这于礼法也找不到出处。”
……底下还真是没一个人想得到薛佑歌会突然开始坦然讽刺皇帝名称“南狩”实则南逃的举动,就算两边都是土匪窝里出来的,在府尹高堂之上明说这话,也实在太胆大了。
在苏誉之剧烈的干咳声中,薛佑歌顶着大家震惊的目光继续说:“……可见这些礼法是很可以对现状进行一番妥协的。如今乱世,若是李姑娘还要像和平年间一样体体面面出行,恐怕很不安全,所以男装来作临时权宜之计,也是合情合理的。不过我薛佑歌还是能保证稷契府城内安全的,如果姑娘瞧得上我这里的条件,我府上倒是可以为李姑娘暂时提供女子衣物装饰之属,不知李姑娘是否愿意?”
白道宁强行把自己从“你们大陶的地方大员为什么比我们土匪还敢骂皇帝”的震惊中抽离出来,他对此安排自然无可无不可,便看向李橘香,看到李橘香害怕得白着一张小脸怯生生看着他,就转过头对薛佑歌说:“那便多谢薛大人帮助了。”
薛佑歌挥挥手:“举手之劳。”他拍了两声手,叫走近来的侍女带李橘香下去伺候着,李橘香便行了一礼跟着走了。
他又叫人请来稷契府上的师爷来代太子写信,叫师爷来了以后就在前厅候着;另外还主动建议白道宁等人将这个太子改变的神奇消息转告明月府和烧春县两层官府,白道宁同意了。明月府上下官路连通得紧,消息都瞒不住,白道宁倒是不需要专门找渠道再联系烧春寨子仍留在烧春县的大哥和义妹等人。薛佑歌又问苏太傅是否已写好信件,获知没有之后,就请苏誉之去书房,所用的工具很快就能提前放好,这样苏太傅就可以在无人环境下写作并密封,以符合密报的要求。
苏誉之当即同意,颤颤巍巍起身,在下人搀扶下离开。
薛佑歌捋了捋胡须,问:“这位元公子与——”
“容小寒。”白道宁立刻介绍,“也是与我一起上京的人。”
容小寒站起来一揖行礼。
薛佑歌说:“元公子与容公子是否还有什么所需?我这里能满足的,一定尽量满足。”
元木狭和容小寒都说不用。
薛佑歌又捋着胡须沉思半天,才开口:“太子既然正巧要在稷契府城多待几日,我最近遇到一个难题,如果太子爷顺便,我实在是希望能得到一些太子爷的帮助。”
白道宁心想巧什么巧,这不是您在几分钟之前连哄带骗逼我留下来的吗?但他面上还是恭恭敬敬:“薛大人对我等一行如此关照,道台有什么困难,我们岂敢不帮?还请大人尽管讲!”
薛佑歌哈哈一笑:“太子爷这样一说,好像是我薛某人要挟恩图报似的!只是我这忙实在是要紧,就算要被这样误会,也要说了。”
白道宁心想难道你不是?但是他嘴上还在说:“请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讲,稷契府也是我大陶重城,薛大人为我朝两代尽心,我已是大陶皇嗣,自当为大陶呕心沥血,现在既然正好能帮得上薛大人,就请薛大人尽管吩咐!”
薛佑歌微微仰头一叹:“可惜先父已逝,否则若看到太子如此优秀,看到蓟将军所守卫的这大陶有杰出的继承人,想必要大为欣慰啊。”
白道宁心中一跳,心想神他妈的绝了,我说你是忠于朝廷,你都非要说你爹忠于某个刚死一年的将军,难怪你敢当面骂皇帝,你这种情况,要是放在那种朝廷还能管得了地方的正经大一统王朝,都要被说成是谋逆的!
薛佑歌开始说他的需求:“其实是我稷契府治下泸建县地主黄拯有谋反嫌疑一事……”
白道宁想,按规矩来讲,您也算是有谋反嫌疑的……
薛佑歌介绍了一下这位黄拯的情况:黄家祖上出过五位进士,就算在文采繁盛的东南四省之中,也算是一个可以被尊敬为书香门第的正经儒学世家了。
可惜近年来人丁稀薄,现在黄拯是这一支同辈的唯一人,上无长辈,下只有一名十四岁未婚配的女儿,其他堂表支亲戚倒是也有,但那都是一表三千里一堂五百年的远亲了。
薛佑歌的意思是,这位黄老爷应该把重点放在绵延子嗣、多娶几个小老婆、赶紧给女儿招赘生个姓黄的外孙这些要紧事上,可惜他却没有关注正事,而是专注于豢养家丁,搞武装训练什么的,还与其他土地拥有者之间产生争执,去抢人家地和长工之类的。
当然,本来这些事情都是小节,这年头大地主都这德性,隔壁良虎省苏家还有为了吞地逼死一家男人的事情呢,人家活下来的男人都跑到亥栗省投奔土匪来了。黄拯这么努力也不为过,万一黄老爷就是意在把地传给女儿呢?那他就不用着急着生儿子了嘛!把家产传给女儿这种事虽说理论上不行,顶多能拿来做嫁妆再带到丈夫家去,四舍五入黄老爷在给一个陌生男人打白工还要倒贴自己女儿,但是这年头理论上不行的事多了,给他女儿招个赘婿不就能迂回解决问题了嘛。
但问题在于,这位黄老爷在努力拓展家族产业之余,还透露出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比薛佑歌含蓄辱骂皇帝要严重得多:这位黄老爷觉得自己是龙!
据说,这位黄老爷曾经三次看到自己的影子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条龙:第一次是他晨起时照镜子,突然看到镜中腾云吐雾,巨龙盘旋高升,把他吓得跌坐在地,再仔细看却又变回了自己的脸,问身边丫鬟时却说未见异象;第二次是他去看新挖的水井,一探头看水,看到自己领子上的不是一个人头,却是一个龙头,一转眼却也恢复了正常,身边一起看水的工人都说没看清,只有他亲近的管家说也见到了异象,只是没有老爷看得这么清;第三次是他端详新买的瓷瓶时,那瓷瓶清晰得能见人影,黄老爷非常仔细地端详,突然高呼他又看到了自己的脑袋变成了龙。这也是最严重的一次:因为他周围服侍的人们都附和他,说他们也见到了这个龙脑袋的瞬间出现与消失!
薛佑歌喝了一大口茶,停顿了一下:“你们信这种事情吗?”
白道宁迅速摇头:“我在官学还是听过一点知识的,我知道龙是天子象征,但这些异象不过都是谣言罢了,虚张声势,妖言惑众,就如什么踩巨人脚印、鱼腹藏书、狐鸣陈胜王、石人一只眼一般罢了!”
容小寒立刻应和:“我也不信!”
薛佑歌露出欣慰笑容。元木狭倒是赶紧干咳了一声:“我也不信这件事。但是,就是说,大陶立国之初的异象呢,就是说太祖从井里升空而出,穿奇装异服,百姓皆以为神仙,以神启之智引导世人,这个呢,我是信的!”
剩下三个人尴尬地沉默了可能有十秒左右,最后还是白道宁尴尬开口打破尴尬:“那是……我大陶,天意在白氏……所以这个我们自然是信的!”
四个人互相对视着敷衍,加起来可能说了有二十句“这个我们得信”之类的尴尬废话。
——别说,白道宁看这个世界的历史时,怀疑这个太祖是从井里爬出来的穿越者先辈,属于所谓的身穿。毕竟他还真看过开头穿越者从井里爬出来的架空历史小说。
虽说听来非常离谱,但是他自己就是个穿越者,那以前有别的穿越者好像也很合理。
但是如果单把这件事跟别的什么踩了巨人脚印以后就生了孩子(听起来像绿帽子甩锅)、鱼肚子里出现纸条、狐狸叫大楚兴陈胜王什么的放在一起,就感觉也跟编的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