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菱并不想去指责谢恒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没有立场更没有能力去这样说。她只是为了燕盛和燕回感到痛苦,那样瘦弱的两具身体里却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不堪经历,浓烈的情绪实在让她太过疲惫。
她没有力气跟谢恒殊周旋,也懒得拉下脸来哄他高兴,他冷冷地注视着她,她就静静地望回去。阿菱自己都不清楚,这份平静下掩藏着多么深的执拗,又多么轻易就能挑起谢恒殊的怒火。
“我不管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又在可怜哪个人,在我面前把你那些碍眼的心思收起来,更不要再说这些惹我生气的蠢话。”
谢恒殊一字一句锋利如刀,破开浓重的夜色,直刺进她的骨肉里。
谢恒殊这个人尽管性情恣肆目空一切,却从未对她这样疾言厉色过,几乎是下意识的,阿菱浑身一震,眼底湿意上涌。
“罢了,总归虫蛊不日便要解除,我也不必跟你废话许多。”
谢恒殊独自一人踏进内室,面沉如水。曾尧傅微山等人的目光齐齐追随着他,看他在堂前坐下仍是不发一言,曾尧心头一紧,先开口问道:“殿下,情况不对吗?”
谢恒殊眉峰一扬,几分锐气外露,再开口时已恢复如常:“去告诉纪先生,燕氏后人已在我手中,平安无恙。”
答应的人却是傅微山,他与纪先生相熟,两边往来都由他来传递消息。
纪先生愿意向朝廷揭发燕氏,唯一的要求便是找到遗失在外的燕家血脉,并保全除主谋以外所有燕家人的性命。
又要毁燕氏,又要保燕氏。谢恒殊一开始以为此人是有弃卒保帅再谋后路之意,故而并不十分相信他,局面就此僵持住。
那天自锦衣街回来,谢恒殊就吩咐底下人去查查陈家女儿失足落水一事。陈家普通百姓,无权无势,即便他们不肯相信女儿是在河边滑了脚,也耐不住官府急着结案。官府派来的人草草检查了下尸体及岸边情形,没发现什么争执打斗的痕迹,就顺理成章地给陈鱼按上了失足落水的帽子。
锦衣街风水差的事在广阳府也不是什么秘密,街坊四邻说说闲话,事情一下子就歪到水鬼勾魂之类的传说上去了。好在案发的时间并不久,背后真凶也不觉得陈家有能力有本事去查出真相来,故而收尾的时候就有些大意,傅微山他们顺藤摸瓜查下去还真查出了些蛛丝马迹来。
陈鱼是被人推下去的,而那个人正是在锦衣街跟阿菱闲聊的妇人。傅微山查过了,她搬进锦衣街两年有余,周遭凶事频发,唯独她家安然无恙,而她的丈夫正是季宅的管家。
她无疑是听命于燕家的,两年时间足够她将锦衣街上大多数人家的境况摸清。每户人家都有自己的难处,找准弱点迎头痛击,所以锦衣街才会悄无声息地变成今天这样。
什么冤魂作祟,不过是活人作乱罢了。
那些痕迹指向季宅,但季宅主人滑不溜手,拿不到一点切实的证据。暗访一无所获,又没有正经的名头撞开那道宅门,事情只能一拖再拖。
刚刚那盆茉莉却打开了其中一道关节,这两个在路上随手捡到的孩子确实是燕家血脉,而且还是从季宅逃出去的。燕盛燕回的话中透露出很多信息,第一,纪先生必为燕家心腹,否则不会允许他与燕家后人接触;第二,燕家现在的话事人曾对这两个孩子百般凌虐,而纪先生则不惜为了他们与家主抗衡。
有软肋的人总是更容易合作的,至此,谢恒殊手上的底牌已经不比纪先生少。
谢恒殊缓缓开口:“他若仍有疑虑,大可让他来文府见一见那两个小儿。”
傅微山领命离去,曾尧同余下几人也各有任务急需布置,内室瞬间清净下来。他瞥了眼屏风的方向,泼墨山水连绵起伏,独独少了一道人影。
谢恒殊只要一出神眼前就会浮现出她惊慌失措眼泪夺眶而出的模样,像是被刻在了他的脑子里,逼着他一遍遍回想。
阿菱在他面前哭过吗?即便在床榻之间,她都是极少落泪的,哪怕他心思恶劣有意作弄,惊惶过后她也知道怎么能哄他下手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