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木盒里是什么,据说是她娘生前的手札,既是为了记下特别的经历,也是为了能在记录的过程中练练字。手札属于私隐,盒子上挂了锁,便是谢照古和陆琼瑰,也出于非礼勿视没有打开过。
谢云闲知道,自己作为女儿,偷看娘亲的手札不合适,但不知为何,她那时候就是特别想要看看——她都快记不清娘亲是什么样的人了。
于是谢云闲便偷看了。
她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娘亲,活生生的石雁回,性格温柔、总是含羞带怯,的确不够英勇,没有远大的志向、坚毅的手段,但她对未来充满希冀,甚至已经想到了谢淮清和谢云闲长大成人。
石雁回很感激谢照古和陆琼瑰,庆幸自己的孩子不像自己年幼时那样为衣食发愁、要害怕被丢石头、害怕被人发现自己长得好看所以总往脸上抹泥水。
但此外,石雁回也有担忧的事,谢云闲还小,但她已经忧心起了她往后婚事怎么办,看在谢照古的官位权势上,她的女儿应该能堂堂正正嫁人做正室、而不是期盼着主母仁慈吧?
十岁的谢云闲隔着光阴看到了生母往日的喜怒哀乐,突然就明白了谢淮清当年的坚持——黑是黑、白是白,虽然都是让人神伤悲痛的离世,但意外落水就是意外落水,娘亲没有选择轻生跳湖,就不该连死因都不让她自己做主、等着别人“赏赐()”一个死因。
然后谢云闲开始怕了。
她的生母是妾室,她的养母是正室,可她们都过得不快乐啊。
陆琼瑰出身好,是太傅嫡女,嫁给了家中清静、前途无量、脾气也过得去的谢照古,比较起来,她的境遇已经能超越世间绝大多数女子,但陆琼瑰明明不信佛,却只能凭托信佛的借口才得以自由?()_[(()”一些。
陆琼瑰对谢缘君这个亲生儿子感情寡淡,还不如对谢云闲和谢淮清亲近,谢云闲想,会不会是因为,谢缘君这个儿子并非嫡母自愿想要呢?
谢云闲想要自愿的自由,所以她开始给自己添“筹码”,她勤学苦读、时常往外跑参加公子小姐们的集会,打出了自己的名声,成了第一才女、第一美人。
然后,有人上门求娶了。
谢云闲在凄惶中意识到,她以为的“筹码”的确有用,但却是嫁人的筹码,她以为有了学识、名声就能掌控自己的人生,然而只是为自己添了“嫁妆”。
谢云闲不想嫁人,不想成为“陆琼瑰”和“石雁回”,但谢照古不听她的意愿。谢云闲求助于嫡母,陆琼瑰沉默良久,让她写信向北境的谢淮清求助。
谢云闲写信时心里没底,她其实不担心哥哥不帮她说话,但只怕哥哥说了也没用,就算哥哥如今有了些功绩,但在父亲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呢?
信寄出前,陆琼瑰也拿了一封信给她,让她同寄去北境。
再后来,哥哥回了信,父亲当真就没再安排她的婚事了。谢云闲至今不知道谢淮清在给谢照古的信里写了什么,但那之后,她就不再爱出门了。
她把自己“藏()”起来,免得再让人看见她,再在亲事上起波澜。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索性什么也不再做,想着拖一日算一日,若是拖不了了,就看她对自己能否狠得下心≈hellip;≈hellip;
如今,谢云闲在石雁回的院子里,对石雁回的牌位上香,又跪坐下来同牌位说话。
娘,我曾觉得往日勤学苦读都成笑话,但今年方知≈hellip;≈hellip;是有用的,很有用的,娘。▆()_[(()”谢云闲说。
……
谢云闲这行人离开馥城后,又过了几日,便到了除夕。
兰微霜和去年一样,张口便是天要下雨不宜祭祀,连理由都不舍得换一个,总之不出门冒雪折腾自己参与祭礼。
晚上宫宴,兰微霜吃完又要走,正好西南前线最新的战报送上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展开,说的是谢淮清已经到了西南边镇,而且碰巧一到就开打,如今战事未平,但当前这场大胜。
有朝臣大喜,起身饮酒恭贺,又说谢大将军这除夕年礼送得极为贴心。
兰微霜把战报拿在手里看了两遍,发现上面没写谢淮清是否受伤,只得作罢,往好的方面想。
回到承恩殿,兰微霜看着院子里的雪,又回想起去年罚谢淮清在这院子里堆雪人……
兰微霜觉得自己是太闲了,现如今搞得像是得了相思病。
所以年后,兰微霜就出宫了一趟,想看看乌金院如今的状况,分心惦记点别的。
谢淮清虽然去西南走得匆忙,但因为此前在准备年后去北境的规划,所以乌金院的事也早有交代,留了人跟兰微霜对接。
对接的人是谢淮清的下属,此前一直值守在乌金院的,也知道兰微霜的身份,见他来了分外小心,又不敢暴露,所以喊“何公子”都喊得提心吊胆、觉得不够敬重。
兰微霜见对方这样,便没有久留,听完了近况汇报,拿上了账本就走。
因为这回没有谢淮清同行,所以兰微霜出宫带上了九思和赶车的侍卫。
从乌金院出来,他便吩咐回宫。
然而马车行至途中,兰微霜正在马车里看账本,外面马匹突然长声嘶啼、停了一下、接着横冲直撞似的往前跑,赶车的侍卫怕伤及路人、拼尽全力控制着马匹,九思抓着门沿探头进来喊:“陛下小心!”
虽然撞上了些路边摊子,但好在并未伤到人,马车最终在一处偏僻小巷里停了下来,车前的马匹焦躁地不停踏地,看着前方的死胡同。
死胡同的墙边开了一扇简陋的门,门前此时站着一个手持哨子的人和另一匹器宇轩昂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