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有事儿?”
“对。有事儿。我想问你,你们医院有没有给患者使用安定的资质?”
刘挚友好像明白了什么,脸在纱布后抖动了一下,有点儿像冷笑:“你说进安定需要批文,确实。但如果我们这家私人医院事事都按程序走,都正规化,也就不会着火了。”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薛队笑笑,“你之前说你在药房里间睡觉,衣服都脱了,为什么不摘掉手表?你平常就是戴着手表睡觉的吗?”
他脸上的纱布又抖了一下:“我要掐时间和方医生换班,经常怕错过时间。”
“要是你,你怎么办?”薛队看着宋琦。
“我会把表放在床头柜上,随时都能看。睡觉还戴着手表,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宋琦耸耸肩膀。
“这是个人习惯不同!”刘挚友放开声音。
“还有,案发现场的药架子上发现了你的鞋印。你是取药还是攀岩啊。药到底放在第几层?”
对方有汗水渗出了纱布。
薛队把一沓纸扔在他面前:“好了,陈三贵,别打着刘挚友的名号招摇撞骗了。前几天你在地铁站里伺机作案,差点儿被收容,你怕人家把你送公安局,就故意装疯卖傻。一个月前友丰商场的盗窃案是你干的吧?”
“什么陈三贵?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行了吧,指纹都对上了。你的所有信息和前科记录,包括你的掌纹指纹,公安网上登得齐全着呢。看看那几张纸吧。”
“你们根本没有给我印过指纹!印泥呢?印纸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廖洁又从包里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几张照片:“记得我让你辨认过这些照片吗?相纸上就有你的指纹啊。看来你以前被取过指纹啊,这些你还挺懂!”
薛队说:“别看你毁了容,别看你装疯卖傻,指纹总是变不了的。十亿人里都不见得有指纹重复的。怎么着,还非得给你验验DNA?”
他一下臊眉耷眼了。
然后他说:“我是陈三贵。可着火确实跟我没关系!”
我记得上学时老师讲过,这是犯罪嫌疑人典型的回避心理。迄今为止没人暗示他与着火有关,甚至没人提过这是一起人为纵火案。他却自己先抗拒起来。好比一个小孩儿偷吃了苹果,妈妈问他苹果怎么不见了,他却说“不是我吃的”,这当然是此地无银了。
宋琦问:“那药架子上你的鞋印是怎么回事儿?别看着火了,但有些痕迹是烧不没的。你入院时穿着和其他伤者不一样的运动鞋,肯定是早就准备好了什么行动。那两个大鞋印子,静电一吸附就跃然纸上了。别再狡辩了。”
陈三贵闭上眼睛。两片眼皮被四周纱布衬得又黑又肿,像两片干瘪的核桃壳。
薛队说:“我来帮你理理,你看对不对,陈三贵。那晚确实是刘挚友和方涛值班。但以你在医院里那几天的观察,但逢方涛值夜,他都溜出去开小差,所以当那晚方涛又溜出去时,你趁着停电,就跑到药房准备顺着那个没有护栏的窗户逃出去。当时刘挚友在里屋睡觉,你先偷穿了刘挚友的运动鞋,又看见刘挚友的手表放在桌上,就顺手牵羊戴在了手上,然后爬上药架子准备翻窗。不想药架子失去平衡,一下把你拍翻在地,酒精溅到火苗上,瞬间就着了起来。里间的刘挚友被惊醒,冲出来发现失火就大喊大叫地找方涛,被你用扫把打晕在了楼道里。对不对?”
“找到方涛了?”他终于反问。
“暂时没有,但这和给你定罪没什么关系。”谢队笑笑。
陈三贵哭出声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前顶多是小偷小摸,我没想杀他们。他们都是精神病病人,我和他们有什么仇啊,赖就赖那破医院哪儿哪儿都是铁栅栏、电子门,我出不去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直接流露情绪。
“你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知道吗?七条人命,你挫骨扬灰都赔不起!现在我就传唤你!”薛队气得要抬手打他。
后来我问薛队,他是怎么忽然对看似无懈可击的陈三贵起疑心的。薛队说:“你还记得吗,咱们第一次询问他时,他只是说第二个患者是救助站送来的,并没有提到这个患者的特征和他把自己幻想成刘挚友的情节。但那天护士的话提醒了我,一定是咱们在对那个病人问话时,那个病人在屋里的大喊大叫被隔壁的陈三贵听到了,所以第二次咱们询问陈三贵时,他自作聪明地改了口风,特地加上了他听到的内容。”
我说:“高,实在是高。”
“这就叫高?这是破案的惯用思路,是你从来不动脑子!”
“我没说您,我说陈三贵。”我冲口而出。
“你小子!”他一巴掌拍我后脑壳上。宋琦和苏玉甫他们一阵哄笑。
第二天晴空万里,我们最后一次去了医院的遗址进行扫尾工作。山谷开阔,艳阳高照,谷底里沉着一片巨大的阴影,把里面本应鲜艳的野花野草变得暗淡无光。反倒是那座乌黑的小楼,顶部迎着阳光,成了山谷里最鲜亮的一抹颜色。我拔了一束白花放在楼前,告慰那些亡魂。但愿他们死后和生前一样,糊里糊涂,笑口常开。
廖洁叹了口气:“唉,最后还是没有一个家属来认尸。看来有时候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宋琦说:“那不一定。别看这些人死得惨,活着时候也没家,但得了精神病,最起码没了正常人那么多忧愁、压力,成天傻吃傻喝、悠然自得。现在有哪个正常人能有这份福气?”
我说:“是啊。人生苦短,甭管别人对自己怎么样,自己活好了才是真的。”
我们正聊着,薛队在旁边接了一个电话,眉毛高挑,格外兴奋。
“是方涛找到了?”
“不是。刚才有个报案的,说有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到银行捣乱,被按住了。他说他叫沈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