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拿着那件t恤在路边站了大约十分钟,他开始后悔了。
第一,他出来的时候忘了拿手机。那感觉简直像是丢了自己的手。
第二,他既不认识那个少年,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更无法确定对方发现t恤不见了之后,是否会原路回来找。
他的脑子如果还清醒一些,就应该先回去找胖园丁,让胖园丁给少年打个电话。但是这样一来,少年也许少不了要被责备一番。
几个晨跑的路人从他身边轻快地跑过去。威廉意识到自己身上套着皱巴巴的t恤和睡裤,脚上穿着拖鞋,头发乱得像个鸟窝,又觉得有些难堪。他站到一棵大树后面,茫然地望着少年骑车离开的方向,脑子里明明已经有一个声音在说“算了回去吧他不会回来了”,但是就是挪不动脚。
他靠在树上,两只手无意识地揉捏着那件t恤。他已经忘了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什么,总之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它举起来凑在鼻子下面,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也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个什么味道。香是谈不上的,但是也不臭,总之已经超出了他的嗅觉所能定义的味道的范围。与其说是他“闻到了一种味道”,不如说是他的神经受到的某种前所未有的刺激。似乎有种长久以来一直安静地潜伏在血管里的东西被唤醒了。无数的小泡泡在血液里爆炸,痒痒的,让他想要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什么东西。但是他现在能抓住的就只有那件t恤。他把鼻子深深地埋到布料的皱褶间,闭起眼睛。
片刻之后,威廉彻底清醒过来。他觉得自己的脸和脖子像是被泼上了滚烫的水,连耳朵都在发烫。他吓得把那件t恤藏在了身后,左右看了看。谢天谢地,周围没有人。他用力抓了一把头发,直接蹲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他竟然看到一辆自行车出现在路的尽头。
“救命,救命,救命——”威廉跳了起来。他先是抓了几把头发,然后扯平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幸亏那个少年一直在探头仔细看路边的地面,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站在那里。威廉在他快到跟前的时候,鼓起勇气走出去,“嗨。”
少年吓了一跳,猛地刹车站稳。
威廉第一次在距离不到一米的地方清楚地看清对方的脸。那一瞬间,他把刚才想好的台词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比如“你终于发现有东西不见了”,“你在找什么吗”,之类的。不行,那样搭讪真的是太蠢了。
威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说:“你回来了。”
少年先是惊讶,然后又似乎有些不解,“殿……殿下?”
威廉把t恤递给他,“叫我威廉就可以了。”
“啊——”少年惊喜地接过t恤,“原来是落在这里了,谢谢。”他顿了顿,才用不太确定的语调说:“威廉。”
威廉努力挺直腰杆,点点头,“你叫什么?”
“西蒙。”
西蒙。西蒙,西蒙。威廉瞬间在脑子里默念了三次这个名字。“你家住在附近吗?”
“骑车二十分钟。真是太谢谢你了。如果真的弄丢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戈迪解释。谢谢。你等了很久吗?”
威廉看着他的眼睛,满脑子只想着再多说几句话,“没事的,我只是,嗯,随便,出来走走。这里空气很好。嗯……我住在里面。”
西蒙笑得两排牙齿全露了出来。
“我知道。”
“我的房间,就在……那棵粉色的,很高的,月季上面。它是粉色吧?还带点白色,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哦,那是‘瑞典女王’。”
威廉吓得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发现并没有别人,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吓我?”
西蒙意识到他误会了,笑得连眼睛都没了,“我说的是那棵粉白色花的月季,它的名字就叫‘瑞典女王’。戈迪特地从英国引进的品种。”
威廉的两只手都沁出了汗。他在睡裤上搓了搓,“哦,原来它叫‘瑞典女王’。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个。”
“我该回去了,谢谢你。”
“再见,西蒙。”
威廉很想问“你明天还会来吧”,但是他忍住了。
西蒙离开之前,把那件t恤仔细地折叠成一个方块,才把它放到了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威廉莫名地觉得有些开心。他奔回别墅里去。简奥勒夫迎面从里面出来,威廉不等他说话,直接说:“我明天早上要去晨跑。”
“是,殿下,我会叫人把您的运动服和运动鞋送过来。”
威廉丢下他,跑回自己房间里,飞扑在床上。他在睡着之前,把两只手都搁在鼻子跟前。他明明什么都没有闻到,却总是觉得指尖上还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