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薄薄的诏上短短数行字,只要再盖上宰相的印章,由人誊写转发,就可传诏天下。秦秋点着上面的日子,怎么也没想到竟以明年二月为开科之期,若再晚些日子那也无妨,心思一转秦秋就对旁边侯着的人道:“这诏先别发放,我先去求见太子。”
说着秦秋就径自往东宫去,虽则清瑜说过孩子们都住在昭阳殿,但陈枚出征,太子监国,为方便朝臣议事,陈煊还是在不久就搬进东宫住。好在昭阳殿和东宫之中本就有直通大道,这也是前朝那些皇后顾惜年少儿子独东宫特意开辟的。清瑜往来东宫并不费力,不然要真绕过整个后宫才能见到东宫的话,清瑜每日来往东宫就会花很多时间。
秦秋求见太子时候,陈煊正在做功课,每半日理朝政,半日和弟弟们一起念,这些日子陈煊已经习惯这种生活,当听到宰相求见时候,陈煊的眉头微微皱起起身对老师行礼:“先生,容学生先告辞。”
皇子们的老师都是精挑细选的大儒,这位也不例外,见太子很守礼法,满意地点头让陈煊先走。
陈煊一路来到大殿,秦秋已坐在那里等候,看见陈煊进来,秦秋起身迎道:“臣见过殿下。”陈煊挥手坐下方道:“秦相无需多礼,究竟有何要事要秦相这时求见?”秦秋抬头看着陈煊,童稚的脸微微板着,金冠上的一颗珍珠在那微微颤动,看着也有些威严而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
秦秋打量过方道:“殿下方才命人传出一道诏令,明年二月开科取士。”陈煊微微颌首:“确有此事,这些日子先生闲暇时候常说,天下士子以科举为进身之阶,前朝因王何之党争,已停了一次科举,我朝承天下,自当开科取士让天下士子有地进身。”
秦秋当然不是来听这些套话的,微微一笑道:“殿下说的确有道理,只是开科取士不是只传诏令那么简单,点考官出试题,这些都要想得周到,况且此时陛下在凉州用兵,剑南也不平静,国库之中也已空虚。这时开科取士未免有些太仓促了。”
陈煊的眉头不由皱起,秦秋见陈煊眉头皱起,又一笑道:“殿下承陛下诏令得以监国,自想做些成绩出来给陛下瞧瞧,以示陛下托付并无错误,只是殿下年纪尚幼,想的不周到些也是有的。依臣之见,开科取士可以暂缓,等局势平静,国库充盈再行开科取士方好。”陈煊的眉头这下皱的更紧,是不是自己想的不周到,只想到为自己的名声而没想到别的。
秦秋看着陈煊面色,知道他已差不多被自己说服,刚要再开口,就听到传来一个女子清冽的声音:“依秦相所言,我儿子是只为自己名声而没想到天下百姓的糊涂人吗?”陈煊已经起身相迎:“母亲何时到此?”
秦秋的眉不为人所知的皱了皱才迎上去见礼:“臣参见娘娘。”清瑜携着儿子在上方坐下这才看向秦秋:“秦相日夜为国事操劳,无需如此多礼,还是照原先坐下。”秦秋应了才对清瑜道:“殿下宅心仁厚,能想到不阻止天下士子进身之阶,只是开科取士牵涉甚多,殿下思虑不周也是有的。”
清瑜轻轻拍了下陈煊让他不要开口这才对秦秋道:“照秦相所言,那何时才是开科取士之时?等陛下凉州用兵结束?等天下全都平静,那要多少年?”清瑜的反问让秦秋微微皱眉才道:“娘娘久深宫,自是不知道此时因凉州和剑南用兵,国库已然空虚,朝中大臣日夜思虑如何开源节流,若此时再开科举,难免捉襟见肘花用不及。”
清瑜看向秦秋,面上笑容没变:“照秦相所言,此时不开科全是为了天下?”清瑜虽声音柔和,但秦秋本就是老狐狸一流,这话自然能听出不同味道,若不应,清瑜身为皇后,做臣子的怎能不回答,只得勉强答道:“臣得陛下重用,此身自然全都为国。”
清瑜点头:“秦相果不愧为众臣之首,只是秦相既为国,自当知道天下士子,除了科举一途,别的进身之阶极少,即便有征辟各途,毕竟不如三年一次开科能够网罗人才。屈指算来,从前朝王何之争到此时,天下竟有十年不得开科取士。天下士子盼开科,如久渴望雨。而陛下望天下人才也求之若渴。国库再空虚,也有轻重缓急之举。陛下得天下也自当安天下人心,开科取士迫在眉睫。”
秦秋的眉头也皱紧:“娘娘为天下思虑,臣自知不及,只是陛下在外,此事总要奏过陛下。”清瑜唇边现出笑容:“不必奏过陛下,此事是我的意思,而我的意思,”清瑜微微一顿,后面说出的那句如同一个惊雷在秦秋耳边炸响:“我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我和陛下结缡十四年,夫妻早已一体,不分彼此。”
饶是秦秋镇定,也被清瑜这话说的差点坐不住:“娘娘……”清瑜的眉挑起,打断了秦秋的话,眼里有不容置疑的光:“秦相是想说什么牝鸡司晨吗?陛下当日亲征曾留下诏,太子监国,皇后辅佐。秦相难道忘了吗?”
秦秋额头上不自觉冒出汗:“臣,自然不敢忘当日陛下所说。”只是这些日子清瑜从没有关于政事发表过任何意见,如同每一个皇后一样。秦秋只当那句皇后辅佐是句空话,此时清瑜提起,秦秋才猛然想起这位皇后不提并不代表这句话不存在。清瑜唇边又勾起笑:“难道秦相当我是那种久深宫,只知道妇人间事情的深宫平凡妇人吗?”
这话说的着实诛心,秦秋在座位上坐不稳,起身道:“娘娘勿怪,只是前朝……”清瑜再次接住他的话:“前朝亡于妇人之手,于是秦相就认为我也是那样妇人?秦相有经天纬地之才,难道忘了天下妇人就和男子一样,有贤有愚。有那等愚蠢妇人自然也有贤良妇人。”
这话堵的秦秋无话以对,只得应道:“娘娘所言极是,只是开科取士,总要钱粮跟上,还有边关用兵。”清瑜已经道:“国库这些日子空虚我已尽知,方才我过来时,已让人把后宫这些日子削减开支节约下的银钱全都算了一番。除往边关发数万套棉衣之外,尚有五万余银,这些虽算不上什么大银钱,但对国库不无小补。”
话都说到这份上,秦秋若再阻止就是自找没趣,秦秋只有再次行礼:“娘娘仁厚天下皆知,既如此,臣这就告退,和同僚们商议要如何开科。”清瑜含笑道:“如此甚好,秦相自便。”秦秋走出大殿,那眉头方才松开,这么一位皇后,倒是自己小看了。有这么一位皇后坐镇后宫,女儿进宫只怕也讨不了什么好。
秦秋心中思量谋划,殿内的陈煊已闷闷地对清瑜道:“娘,是不是儿子方才说的不好?”清瑜拍拍儿子的脸,让宫人端过点心:“你才十二岁,能如此答已属不易。”真的?陈煊眼里闪出欢喜,清瑜笑了:“娘什么时候骗过你,煊儿,你从小和我们在凉州,做太子和做公子,要受的教育是不一样的。”
陈煊很努力地点头:“娘,儿子知道,所以先生讲的,儿子很努力地在听,可是有时候还是会答不出来。”说着陈煊用手挠挠后脑勺有些怀念地道:“要是钟叔公在多好,可惜他要带着阿义哥哥回江南,怎么都不肯留。我看我们先生很多时候都没钟叔公讲的好。”
提到阿义,清瑜涌上一股思念,这个养在自己身边十年的孩子,就这样被他亲外祖父带去江南了,虽然常有信来,当地官员的奏报上也提到他们祖孙很好,可是哪有亲眼所见来的好?算下来阿义已经十四了,该长成个高大俊朗的少年。
陈煊感觉到清瑜的沉默,咳嗽一声才道:“是儿子不好,不该提起阿义哥哥,先生说过,做人君者,必要懂得约束自己欲|望,不然就是天下人的苦难。儿子再想阿义哥哥,也知道钟叔公不愿留在京城受束缚。”
清瑜轻轻拍儿子脸一下:“懂得就好,你是娘和你爹的长子,现在的太子,以后的天下主,你肩上担子很重。”陈煊再次点头:“娘,儿子知道,儿子就算到了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照顾弟弟妹妹们的。”清瑜这下真的笑了:“好了,你弟弟们也该下学了,我让人带他们过来一起吃点心再一起用晚膳,自从你搬到东宫,和你一起用晚膳都极难。”
陈煊眼睛顿时闪闪发亮:“那让三姊和四妹也过来,我很想四妹。”只有这样才让清瑜觉得,儿子还是那个小娃娃。清瑜不由搂紧儿子,再舍不得儿子,他也会长大,会离开自己怀抱。只愿他们兄弟长大后不要生分,天家无情这样的话真的不想再提起。看着走进殿内的纯煜和小儿子,清瑜露出笑容,别的皇家不知道,但自己在的皇宫,是不许出现这种情形的。
用完晚膳,又和儿子说了好一会儿话,清瑜才带着儿女们离开东宫,看着陈煊依依不舍的眼,清瑜拍拍儿子的脸让他进去,这些日子渐渐开始凉了,别让他吹到风。
车驾刚到昭阳殿,宫女迎上来道:“娘娘,方才外面传进来,秦夫人求见。”秦夫人?清瑜的眉挑起,看向那将晚的天色,这么晚求见,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让纯漫带着弟弟妹妹们回去,清瑜稍一思量就让宫女传秦夫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