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青炎隐约听到碎瓷的声音,又像是在嚼什么酥脆的东西。不由怔住,陛下才出门,总不可能是陛下在吃东西,是谁发出的声音?哪怕他内气尽散,多年习武带来的五感提升还在,听觉要比常人敏锐很多,陛下斥责了一句,无人回应。卢青炎不敢细想下去,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桌案,那儿原本似乎有一套茶具,因他重伤未愈,不能饮茶,就空置了。卢青炎很快在疲惫与虚弱中闭上眼睛,却并无睡意,黑暗中,似乎有人正盯着他看,床尾那里站着一个人,但房间内并无呼吸声。【卢青炎心动值+88】【卢青炎心动值+99】……过了好一会儿,卢青炎再次睁开眼睛,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陛下身边有一个鬼物,因他发现了这件事,所以,那个鬼物特意过来警告他,然后,他房间就空了,连桌椅也不剩。卢青炎攥紧手里的被子,哪怕他这一生见过许多大场面,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仍然大受震撼,有种想骂点什么的冲动,他终于理解了陛下那句斥责,不准乱吃东西。这一刻,他升起一种想要立刻找陛下告状的冲动,但理智又让他躺下,重伤未愈,半身不遂,连床都下不了,更不用说找陛下告状。也许告完状,他连床都没了,他渐渐接受了现实,吃光屋子里所有东西都行,吃了它们,可就不能吃我了。“你去吓卢青炎了?”姜予安收到卢青炎提供的心动值,视线落在房间一角的阴影上,因为吃多了,影子的轮廓有点膨胀。影子是姜予安的一部分,因影子产生的心动值同样会有提示。除非当面恫吓,否则很难能把人心动值刷到100。影子摇头,它没有吓卢青炎,只吃掉了他房间里不需要的东西。卢青炎伤得重,至少要躺十天半个月,那些放着也是摆设,他用不上。“他受伤了,经不住吓。”姜予安透过系统画面,看到卢青炎整个人蒙在被子里,连头都没伸出来。影子点头,那下次就不找卢青炎了,反正卢青炎那儿,没有什么特别的。“等夺回京城,皇宫之中有御厨。”姜予安道。影子顿时一怔,哪怕没有眼睛,看那一团跃跃欲试的黑影,也能感受到它的渴望。“再等等。”姜予安也不想让影子挨饿,只是谷中本就粮草不多,还要供养禁军,暂且只能让影子忍一忍。影子点头,它一直是听话的好影子。翌日,洛长河给卢青炎看诊,发现卢青炎房里被搬空了,和雪洞似的,百思不得其解:“你房里是遭贼了?”卢青炎沉默几秒,摇头,双方都心知肚明,应该算不上贼,只是他有些受惊而已。“真是奇怪……我让人再送来?”洛长河问。卢青炎立即拒绝:“不必了,我觉得这样视野开阔,更为便利。”“……”洛长河狐疑地看了卢青炎一眼,又为他把脉,疑心卢青炎伤到脑子了。“有些事,你还是不要深究为好。”卢青炎语气带着深意。洛长河心中咯噔一下,再也不提卢青炎房中莫名消失的物件了。两日后,姜予安遣出的斥候回谷,一队成功接应卢青麟,一队从京城回来,带回了异族的消息。山谷入口十分隐蔽,原本有密道外出,现在密道被毁,只能从山道进入,仅供单人出行。卢青麟带来的兵马都留在外面安营扎寨,只带亲卫面见君王。“臣卢青麟救驾来迟,还请陛下责罚。”卢青麟虽然以善谋而闻名天下,武艺也不差,身上的铠甲染血,面容冷峻,气势出众。“卢将军此行辛劳,赐座。”姜予安示意卢青麟起身,此人气息不稳,应该与卢青炎一样,身受重伤。“陛下……”卢青麟起身,却与椅子错身而过,眼中晦暗,有些失焦。虽然他很快被亲卫引向正确的方向,姜予安仍然看出问题:“你的眼睛受伤了?”“中了毒箭,只能看见一点模糊的轮廓。”卢青麟为了尽快赶路,无暇寻找名医诊治,眼疾越来越重,如今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伸手。”姜予安本想让洛长河看诊,想到洛长河糟糕的缝合手艺,医术似乎不甚高明,还是他亲自看吧。卢青麟心中起疑,但听从圣意,旋即手腕一阵凉意,冰冷的手指微微施力,按在他脉搏上,探过之后,又扒开眼皮看了看。“能治,但药材不齐。”姜予安写下药方。“你先用药,不会继续恶化,日后再治。”“是。多谢陛下。”卢青麟一直在边疆,只在年少时见过陛下,这次总觉得很不一样。那时陛下还是半大孩子,有些变化很正常。虽说陛下体弱,但体温未免也太低了。“陛下,青炎可好,臣可否探视?”卢青麟祈求道。“尚可。”姜予安示意洛长河带卢青麟去。“这药方开得高明,卢将军的眼睛能保住了,不愧是陛下。”洛长河一边充当导盲犬,一边不忘盛赞陛下的医术,“陛下医术极高,小将军就是陛下救回来的。”“原来如此,以往倒未曾听过。”卢青麟语气温和,不着痕迹套话,将这几日发生的事都问了出来。
洛长河本不是个嘴严的人,有点听之任之的意思,哪怕他不说,卢青麟也能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这些消息。陛下的异常从未掩饰过,往后卢青麟总会知道,也会适应的。就像一片沼泽,一个人陷进去会惊慌失措,一大群人进去,会把沼泽填满,届时就安全了。兄弟二人相见,各自询问过伤势,都松了一口气,受伤无妨,只要还活着,日后可以慢慢治。“青炎房中怎么什么都没有?”卢青麟什么都没有摸到,甚至只能坐在卢青炎床边。“空旷,方便。”卢青炎解释道,语气却有些古怪。“确实如此,加个床,卢大将军也能住。”洛长河提议道。“那便如此安排吧,劳烦洛医正了。”卢青麟从善如流。兄弟俩私下交流,讨论战局,洛长河去研究那几条虫了。姜予安这里,正在听斥候回禀京中消息,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杯盏,声音极轻,却让周围其他人精神紧绷,放轻呼吸。“陛下,京城损失极重,皇宫被占,百姓也被异族俘虏,关在城西之中。”“现在占领皇宫的是异族三王子丹西,他限陛下三日之内出动投降,否则就将城中百姓全部杀光。”斥候声音发紧,时刻防备着陛下暴怒,又担心陛下真会听了丹西王子的话,去京城自投罗网。然而,陛下并没有动怒,他神色如常,语气平淡:“知道了,召人过来议事,准备出征。”“是。”斥候头皮一紧,心悸不已。很快,朝臣汇聚一堂,哪怕人不太多,恭敬站在下方,议论朝事,已有了朝堂的雏形。得知京城危局之后,众人愤恨不已,但都不建议出兵。“陛下,如今敌众我寡,不宜因小失大啊。”司马儒是最先反对出征的,京城至少有五万异族,他们这里只有两千人,哪怕加上卢青麟带来的六千兵马,也不足万人。“陛下,不如向南求援,南阳王是宗室,可以向他征兵,再收复京城。”霍锋提议道。“陛下,守城容易攻城难,如今京城呈守势,我方为攻,想打下京城大不易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如陛下先行南下,重立新都,再派人营救京城百姓……”“无需多言,朕自有主张。”姜予安听他们争论不休,也不阻止,掐指测算时辰,很快一锤定音:“今夜子时,适宜攻城。”“天时地利,是破敌之良机。”“陛下,陛下,听臣一言……”司马儒怕这个来之不易的皇帝再死一次,大虞就真的完了。“还请陛下留在谷中,臣愿往。”霍锋道。“朕亲自去,此战必胜。”姜予安语气笃定。“若陛下真有必胜的把握,那就出征。”卢青炎要求下属把他搬出来旁听,率先站在陛下这边。旁人半夜发兵是为了出其不意,陛下半夜发兵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或许那天的尸人会再次出现,只是有损陛下龙体,想必数目不会很多。无人违抗姜予安的命令,最终,两股残兵整合成一支八千人的军队,入夜后赶往京城。卢青麟也在队中,卢青炎实在来不了,就托兄长跟紧陛下,必要时劝陛下爱惜身体。虽然卢青麟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记住了弟弟的交代。京城百姓的命也是命,真正出兵之后,他们想到京中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哪怕兵力差距悬殊,也没有退缩之意。一夜疾行,姜予安亲率兵马,终于在子时之前,赶到京城之下。今夜是难逢的阴年阴月阴时,怨气聚集成眼,可使亡者返生。原本沉浸在宫中温柔乡的丹西王子,起身披甲执锐,赶到城墙之上。他居高临下俯视下方的大虞天子,大笑道:“想不到你凶名在外,竟然还是一位爱恤百姓的好皇帝!”“你往城门口看看,不知是否满意本殿下为你准备的礼物?若他们得知你亲自过来,想必十分欣慰……”无需丹西王子多言,所有人都看到了城门口的京观。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京观,是藏尸之地,血腥残暴,残忍至极。京城外的京观,是用人头堆彻起来的。那些人头,有救驾而死的禁军,有守城而死的京官,有被无辜杀死的百姓……他们的头颅被堆成一座三丈高的人头塔,面容朝外,神色痛苦狰狞。不知从何时起,风渐渐大了。正值夏末,京中久旱,炎热不已,今晚风大,异常凉爽。阴云遮住月亮,模糊不堪,厚厚的云层隐隐泛起血色,压得越来越低,像悬在人们头顶,随时会压下来。姜予安独自站在京观之前,与人头相对而视。随着闷雷炸响,天地一瞬大亮,足以使人看清一切。那些人头无声注视着玄衣天子,像一副静默的地狱图卷。人头数量太多,密密麻麻,全都凝视着姜予安,向他传递种种情绪,双目淌下殷红的血泪。风骤然大了,卷起散落的冥纸、碎衣,呼啸而起,像万千亡灵在凄厉哀嚎,迎接君王出世。姜予安穿着玄色衣袍,身形颀长,长发被风吹乱,身后的影子像一个破笼而出的怪物,肆意伸展,与那座京观对峙相望。一瞬间,姜予安率领的军队僵如铁石。他们注视着最前方的少年天子,源源不绝的恐惧感袭上心头,迫使心脏极速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