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珍在国外见多了奇装异服,却难得见到有人穿旗袍——
自然也是有的,唐人街上,许多店家都会给雇佣的服务生穿旗袍,一色的大红,料子极为沉重,闷闷地罩在身上,并显不出这衣裳应有的美。
潘珍忍不住盯着那人看,那人察觉到了,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她轻轻地笑了笑。那人有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琥珀颜色,剔透明丽得仿若最上乘的猫眼玉石。
都说明眸善睐,她一笑,眼睛微微弯起,樱桃似鲜红柔嫩的唇扬起一个弧度,原本是极为秾艳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出尘容貌,仿佛靠近她都是亵渎,可她笑了,那样盛大的美貌,似是神妃仙子,不必珠光璀璨,便已挟走了人的一颗心,要为她一笑,甘心赴汤蹈火。
潘珍年纪不算太大,正在念书,自认为已经见多了很多的世面,再不会为任何事而失态。可骤然见到这样的笑容,心脏仍忍不住加速跳动,张开嘴来,显出一点呆呆的痴相。
还好她是个女孩子,做这样的姿态并不猥琐,反倒将那人越发逗笑了。
笑意似是潋滟的星光,自她的眼底泄露出来,潘珍不由地也对着她笑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走到她身边和她搭讪说:“你也来看风景吗?”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问的有些愚蠢,还好这位仙女并不介意,反倒回答她说:“是,舱中待久了,总是觉得闷。”
潘珍立刻道:“你在哪一层住?我在三层,能开窗,你若是住不习惯下面,可以来和我一起住。”
她话音刚落,就听嬷嬷重重地咳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太过热情,也有点没有礼貌。
她不免有些讪讪,仙女却说:“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船今日就靠岸了。”
是啊,船马上就靠岸了。
潘珍又有些郁闷,她是私生女,自出生便被扔去美国,全靠嬷嬷养育,如今家中夫人去世,父亲这才将她接了回来。
可私心里,她并不想回来。她已经自己考取了全额的奖学金,日常也打了几份工,足够养活自己,她知道自己的出身上不了台面,也不愿和哥哥姐姐争夺家产。
潘珍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这艘船,永远不能靠岸就好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大吉利,嬷嬷忍无可忍:“珍珍,别再叨扰这位小姐了!”
那女子却柔声问她:“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潘珍口风很严,在美国这些年,朋友们都不知道她的家庭,可被这人一问,满心的委屈竟然有些藏不住了:“我……我不想回家。”
“是啊,回家的这条路,总是很长很远,”那女子也怅然地低低叹了口气,呵气如兰地叹惋说,“可说不定回去了,也没那样糟糕。”
远方已经隐约能望见港口的建筑群,蛰伏在那里,高低起落。船尾发动机荡开雪白的浪,群鸟争渡,啄食游鱼,倏而没入天际,不见了踪影。
潘珍听她说了,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期盼,渡轮管家已经开了喇叭说:“船马上就要靠岸了,请各位旅客回自己的房间。”
潘珍被嬷嬷护着,往三层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我忘了问那位姐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