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向阳没死成!
半小时前,落日的余晖还在。他从横石江大桥,决绝地一跃而下。
将近三十米的高度,他又不会游泳,原以为必死无疑。
可是,他明明已经感觉到灵魂飘出躯壳,却被上游大坝开闸放水突然而至的急流冲上岸,还神奇地苏醒了过来。
剧烈地呕吐后,卞向阳意识渐渐清醒,知道自己又回到了这个令人厌恶的世界。
他试图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哆嗦着伸手摸了摸被石头划破后仍在流血的小腿,望了望横石江大桥,还想再爬上去,再跳一次。
……
“你命挺大,不该死!”
卞向阳的身后,慢慢走过来一个消瘦秃顶男人。他在旁边蹲下来,递过来一支香烟。
卞向阳并没有回头去看男人,瞥了一眼男人伸到自己胸前那只白净但干巴的手,扇动着嘴唇:“不抽,戒掉很久了,不想抽!”
将死之人,卞向阳犯不上说假话。
他曾经一天两包烟不够,自诩烟人合一,靠烟养着命,现在的确一丁点都不想抽。
一年前,为了还债,本身有体面工作的卞向阳,不但背着家人和同事,悄悄戴上口罩利用下班时间当跑腿小哥,还咬着牙,忍受三个月犯烟瘾时那种被抽空的乏力之感,硬是戒掉了香烟。
可是,随着信用卡倒来倒去,高额手续费不断变成本金,他欠的债却越来越多,后来不得已又向亲戚朋友借了些钱,甚至还借高利贷,现在各种债加起来,已经到了根本还不清的地步。
天天都是各种催收,他一次次临近崩溃的边缘。
更让卞向阳受不了的是,有的欠债法院已经发来了传单,而有的被告知将上门催收……
现在这世道,普通人抢人抢不到现金,杀人也杀不出热血,他感觉自己已然丧失活着的资格,也再没有了活好的可能。
在众叛亲离,以及老婆的无情、鄙视和不断吵闹之下,他选择净身出户,把家里仅有的一套房子、一个车库和一辆代步车都过户给了老婆。
办完离婚手续后,便再没活下去的勇气。
他希望自己的死,能够换来家人的安宁。当然,这个家人,也包括妻子,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他最大的慰藉是,老家还有个弟弟,即使自己死了,父母也不至于没人管。
他最大的心愿是:时光清浅,女儿安然成长。
“从你上桥,跳江,再奇迹般地出现在岸边并爬上来,我都看着呢!”身旁的男人指了指不远处山路上停着的一辆迈巴赫,幽幽地说道,“我就在那车里。也曾想过阻止你,但我忍住了。”
“哦,”卞向阳心里一颤,慢慢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此刻,男人正阴冷冷地对着自己笑。
“知道我为什么没阻止你吗?”男人问道。
卞向阳没有回答。
哀莫大于心死。
对于心死之人,别人想什么,做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换个角度,你阻止不阻止,有差别吗?你阻止,我就不跳了吗?就算我没被水冲出来,你救了我,我还跳!
“至少,你还有选择死的权力,”男人又是冷冷一笑,目光里充满了绝望,“而我连死的权力都没有!一个连死都不能自己说了算的人,我有什么资格阻止你去死?”
“烟!”卞向阳心头一颤,突然转过头去,把手伸向了男人。
男人瞅了一眼卞向阳,重新掏出一支香烟,直接塞到卞向阳的嘴上,然后双手捂着打火机给他点上。
“好死不如赖活着。”男人自己也点燃一支香烟,“活着,好歹有希望。死了,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