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隆兴布店的老号在西花市大街,主要经营绸布。北平城的布店分了几种,经营项目各有不同,有绸布店、棉布店、冷布店、白布店和漂布店。这种生意门面比前门外“祥”字号的大绸缎庄价格要低得多,靠走量赚钱。跟天桥地面儿那些布摊儿和估衣店比起来要实在,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尺寸足没猫腻儿。所以,盛隆兴自打开门迎客以来,就顺风顺水,拦都拦不住的兴隆。从民初到如今,老东家薛凤祥在十几年间跟北平又连续开了六家分号,天津南京五家,算是把盛隆兴这块招牌做大了。
薛东家的俩儿子都被他派出去照管自家生意,南京的三家盛隆兴由大儿子照料,二儿子管天津的两家,老薛东家在北平坐镇,六处买卖生意都有信得着的掌柜坐纛旗儿,他自个儿就在老号后身儿的大宅子里发号施令。生意做得年头儿多了,各个关节都熟门熟路,又有得力人手照应,所以也省心。薛东家跟前还有一闺女,叫薛梅清,也成家了,招的上门女婿,虽说男方儿不是大富大贵,可人家有份体面的职业,是燕山学校的老师,教习新国文。反正薛东家家大业大,闺女在身边也是件好事儿,相互都有个照应。
过日子就是这样儿,没有老是一马平川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坎儿总得过上几次。这薛凤祥薛东家的家里头就遇上了一坎儿,这坎儿还不小,生生能把人颠一大跟头。
说话儿间到了四月初八,右安门外赏芍药最好的时日。宫锦红、醉仙颜、白玉带、醉杨妃,春色如海,真是叫一个花团锦簇。薛梅清一人儿带着四岁的儿子去赏花,娘儿俩玩玩乐乐一整天,可就是临了到了要回家的时候,薛梅清跟路边买花那一会儿工夫,付了钱拿着一把海棠芍药回头一瞅,诶呦喂!孩子没了……
薛梅清又哭又闹的回到家,把这事儿跟他爹薛凤祥说了一遍,薛东家立马儿就急了,说你怎么就回来了,找啊!
薛梅清边哭边说:“妈爷子,我能不找嘛!那边人都扎堆儿了,走道儿都费劲,我哪儿找去啊?我回来不就是让您想辙嘛!”
薛凤祥一跺脚,把桌子拍得山响:“这下崴了泥啦!赶紧着给警署打电话,拦着点儿,可千万别让人贩子遇见,带出城去就满完。”
就在一家人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茶房老周在院子里捡着了一信封儿,口儿没封着,里边只装着一张纸。老周把信抽出来上下左右看了好几遍,才想起来自己不认字儿。他赶紧小跑着到了前厅,把信交给了东家。
薛凤祥把信打开,只扫了一眼,就差点儿背过气去。
信写得很简单,都是大白话儿,字写得也不老好看的。
“薛大东家:家里火上房了吧?甭着急,跟您透个信儿,孩子在我们手里。您放心,小子在这儿一时半会儿受不了委屈,一准儿好吃好喝的对待。但得烦劳您,准备三十条金鱼儿(金条),五两一根,要中央制币厂的,明晚之前准备好,怎么交付您也甭急,明儿再放消息。记着,别跟警察署说这事儿,孩子的骨头可硬不过刀去!”
哆哆嗦嗦念完信,薛东家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缓了半天才指着薛梅清说:“这是哪儿来的事儿呀!你呀,你是早就让人家给盯上了,这伙子人埋伏好等你呐,三十根儿金条啊!”
“诶呦,八十根儿也得给呀!那是咱自个儿的孩子,多儿钱也换不来呀!可千万不敢跟警察说,我听说过,绑票的那些人可狠着呐!切胳膊切腿儿哟!可要了亲命啦……准备金条吧,到这事头儿上,就甭心疼钱了。”薛老太太在旁边边擦眼泪边说。
“爹呀,那可是您外孙子,您拿主意吧!就跟我娘说的,可不敢报案呐,我……想都不敢想!咱是招谁惹谁了呀您说。”薛梅清也哭天抹泪儿地说。
“唉……”薛凤祥叹了口气,看看老伴儿,又看看女儿,想了想才说:“咱们甭跟家里瞎着急,先去学校把杨浦男叫回来,人家是孩子的爹,得让他也出出主意。既然是绑票儿,那就是奔钱来的,好解决。怎么着也比落到人贩子手里强,真要是落到那帮人手里,孩子就真回不来了。”
派出去的人奔了燕山学校的工夫,薛凤祥把哭哭啼啼的女儿和老伴儿都撵出去了,自己背着手在前厅来回走营儿,脑子转得比脚步儿还快,把这么多年买卖生意间得罪的人都过了一遍,虽说生意场上生死斗,可那就是一个说法儿,得罪人的事儿也肯定有,可都不至于这么下黑手,最多也就是在进货出货上使个绊子什么的,绑架人家孩子是万万不能够的。
自己的买卖不至于,那女儿呢?更不至于了,薛梅清大门不出二迈的,跟外人根本就没有个交集。姑爷杨浦男应该也不会,他就是个普通教员,书呆子一个,可能干过最大的事儿,就是带着学生游行了。看来,就是钱财惹的祸了,树大招风,说到底,还是买卖生意做大了,让人家给惦记上了。
薛东家停住脚步,又拿起那封信看了看,才走到电话机旁边……
这事儿不能听女人的,主意得自己拿,必须得报案,这么大的事儿,自家可处理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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