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亮堂的办公室里,李助理捧着一沓文件夹站在办公桌前,周围除了笔尖在纸张上摩擦而发出的一连串“唰唰唰”声,再无任何多余的声响。
祁盛签完字,把合同递给他,看到他仍旧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挑眉问道:“还有事吗?”
他背靠在办公椅上,洁白干净的衣袖挽起来,露出精瘦的手腕,指骨微凸的十指交叉搭在腹部,脸色带着一贯冷硬的表情,撩起长又薄的眼皮,平淡冷静地看着站在眼前明显紧张至极的下属。
“……祁总,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李助理脖颈微曲,顶在上面的头颅也跟着稍微垂下一点弧度,那是一副他面对严厉冷酷的领导一向有的谦卑姿态,“明天想请假一天,不知道可不可以……”
他抬眼迅速地看了一下老板的脸色,又快速地补充:“因为明天女朋友生日,当初答应好了要陪她的……”
“噢?你什么时候交了个女朋友?”祁盛换了个姿势,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拿着钢笔慢悠悠地转起来。李助理的话像是挑起了他的兴趣一样,他尾音上扬,兴趣盎然地开口问,“平时不总跟那些小职员说什么,我是个敲骨吸髓的资本家,残酷地剥削压榨你的时间吗。怎么现在还挤出时间谈起恋爱来了?”
“……”李助理完美得无懈可击的笑容,随着老板那张冷然削薄的嘴唇吐出来的话,一点点僵硬在脸上。
妈的,怎么他吐槽老板的话,老板知道得一清二楚。
“哪有的事,哈哈……”李助理视线投向天花板,又移到脚底的地板上,就是不敢去跟祁盛对视。
他郑重其事地解释:“祁总对工作认真负责,对底下的员工善解人意,对我更是蔼然可亲,我哪会在别人面前这样说您啊……没有您的慷慨厚爱,哪有我的今天啊……”
祁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源源不断的、感恩的、通俗的马屁,冷声道:“假我批了,你速度滚。”
他只是因为最近跟余好之间的关系变得温和平缓,不再像以前一样尖锐过激,从而心情舒畅,甚至有闲心去跟下属聊一聊工作外的事情,哪来的时间和耐心去听李助理那张不要钱的嘴吐出的不要钱的无聊话。
李助理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像古代时候的太监一样,细着嗓子说了一句“好嘞”,转身就要走。然而还没靠近门,祁盛又喊停了他。
“等等。”
李助理叹一口气转过身来,又沿着原来的路线返回,重新站在办公桌前。他还没做出应战的准备,脸上还没有挂起那张真诚灿烂的微笑,只听见祁盛低低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来,他说:“我有些事不太懂,想问问你。”
李助理震惊地瞪大眼睛,似是觉得这话不像是自家老板能说出来的。他心里暗暗地想,老板这么牛逼的人,居然也有不懂的问题需要问他。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走上前几步,说:“祁总,您尽管问。”
祁盛沉思片刻,犹疑道:“你当初怎么会选择跟你女朋友在一起啊?嗯……我是说,为什么偏偏是她?”
李助理:“……”
这一刻,他脸上表情十分丰富,房间里安静下来。
似是在思考老板今天是怎么了,或者是在组织语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半晌,他肯定地回答:“因为喜欢。”
“世界上有几十亿人,中国有十几亿人,我在这千千万万个人当中遇到了她,又恰好喜欢上了她,所以最后选择了她。”
话不深奥,但祁盛却听得大惑不解。
他又深深地皱眉问道:“那你又怎么知道你对你女朋友是喜欢呢?”
“嗨!”李助理笑着说,“跟她相处久了,越发觉得她可爱好看。觉得她说话的样子好看,吃东西的样子也好看,干什么都好看。平时工作的时候会时不时想到她,跟她见面后会不自觉地笑起来,分别之后总是回忆起跟她之间的相处过程,觉得很开心很美好。而且她跟异性相处,那一整天我都会心情烦闷,连工作都做不好,虽然我心里一清二楚他们之间没什么,但我就是不舒服。”
“我的种种情绪都是因为她而起,所以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了,我喜欢上她了。”
他又满怀歉意:“抱歉,祁总,我话多了点。”
祁盛颔首,表示没什么。
他薄薄的眼皮半耷着,像浓墨一样幽深晦暗的眼眸越过李助理,虚无地看向他背后雪白的墙壁。
他想,原来这就是喜欢啊。
那他对余好的喜欢不是从六年后的如今才开始的。
他安静沉默地坐在这里,浅陋的灵魂早已出窍,穿过厚实紧闭的门,走过光阴似箭的时光,飘到了破碎不堪的六年前,来到了十八岁的余好和祁盛身边。
当初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现在又在重新上演。他是最好的观影者,专注认真地观看着属于他的电影,情真意切地感受着当初他的情感。
这才恍然之间惊觉——
他在心里早就对余好产生了一种名为“喜欢”的感情。
但他死要面子,口是心非,不愿意也不敢于剖析自己像休眠火山一样的心脏。害怕让里面像岩浆一样炽热滚烫的情感,冲破层层坚实硬挺的地壳,尽数喷发出来。
但没有想到,顾决当时问他的那句话,就像炸弹一样,响彻云霄的震动使得火山表皮猛然破碎分裂,这座沉寂了多年的休眠火山最终还是爆发了。
他对余好的感情像是火山灰和熔岩流一样,随着爆发的这一刻,悉数奔涌出来,直冲遥远的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