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摇头:“没有,我还没有那么娇贵,干这点活就觉得苦。”
“又是娇贵。”他笑了一下,“你今日是怎么了,和这个词缠上了?以往你不是总说,身为镇国公与长公主之女,你体内留着成祖世宗的血,生来便比他人尊贵么?让我不要轻慢你。”
阮问颖心想,他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知道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她双手捧着茶盏,啜饮着杯中清凉的茶水,鲜醇爽口的滋味沁入心脾,极大地缓解了她周身的热燥,也让她更加心生郁郁。
杨世醒瞧着她的动作,目光移到她额迹渗出的细密汗水,伸手用衣袖给她轻掖:“此时何为?彼时何为?”
“……非此时,非彼时。”
他扬起眉:“行吧,我不和你打哑谜了。你实话告诉我,是什么惹得你不开心了?让你这么闷闷不乐的,也让我牵肠挂肚,万分焦心。”
阮问颖成功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容颜变得生动起来,恢复了平日里的娇俏。
杨世醒满意地看着她,也笑:“不错,你就该这般无忧无虑,无精打采的模样不适合你。”
她再度莞尔,如画的眉目里怏虞消散,只留下些许轻虑。
叹息道:“真的没有什么事,我只是忽然想到,我方才不过是在田野里走个来回,挑拣了一会儿稻苗,就觉得累了,二丫……那些农户们又该如何辛劳?”
她把曾经同宜山夫人和阮淑晗说过的话,以及对方二人的回应,一一道出。
“……晗姐姐说,他们是因为没有得蒙先祖的恩荫,才会生活得这般困苦,若想将来的儿孙不跟着自己受苦,唯有发奋图强一道。”
“我初时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但是仔细想想又觉不对——他们温饱尚不能自足,连书都念不起,义学也没有余力去上,该如何发奋图强?他们的出路……究竟在哪?”
杨世醒静静地听着,神情沉稳,带着一点专注。
“你觉得呢?”他反问道,令人感到一股奇异的安心,“他们该如何做?”
阮问颖茫然:“我、我不知道……”
“那我换个说法。”他道,“你觉得,在那些农户寻找出路的过程里,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她想了想:“……庄家,地主。”
杨世醒露出一个笑容。
“不错。”他赞赏道,“就是那些手握田地的豪强庄家。”
“他们把田地租给农户,收取繁重的粮米纳银,不仅可以坐享其成,还能够在年景不好时反咬一口,在收回田地的同时以抵债的名义把农户的家底全部掠走。”
“如此循环往复,农户手里的地越来越少,庄家手里的地越来越多,最后农户没了地也没了家,不得已只能卖身成为佃户,庄家则成为了手握万顷良田、坐享家财万贯的地主。”
“所谓横征暴敛,不过如此。”
阮问颖听得心惊不已。
她是想到了那些压在农户身上的繁重租税,但没有想得这么深,只以为是助纣为虐,没想到竟是罪魁祸首。
“那怎么办?”她蹙眉询问,“有他们在,就算我们把碗换成盆,甚至换成缸,大部分的口粮也不会进到农户的家里,反倒便宜了庄家。”
“两种法子。”杨世醒干脆利落地道,“要么徐徐图之,要么杀之后快。”
“……这第二种法子,成祖是不是用过?”
“嗯,是用过。搅得江山动荡,险些失了我杨室天下,好在最后还是撑住了,农户们也由此过了一段舒坦日子。只可惜中宗不济,又让那些庄家们得了地,使得皇祖父和父皇只能重头来过。”
“你——你和陛下……”阮问颖有些小心地道,“用的,是第一种?”
杨世醒看着她,倏然一笑:“目前来说是这样,不过之后的事么……谁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