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心累,比拉了一晌犁的老黄牛还累。
越暨莲花池,她刚觑见两位姐妹悠闲的身影,还未抬脚过去,便被一人挡了视线。
她仰头看去,挡在她身前的是一位眼生的小将军。
武将常穿着窄袖圆领袍与蹀躞带,走路气派威武,生怕别人瞧不出他武功高强一般。
面前这位小将军,还额外戴了件抹额,剑眉星目,器宇轩昂。
“你是……”浮云卿疑惑地蹙起眉,问道。
却见小将军脸颊腾地烧了起来,红意蔓延至耳廓与脖颈,他不自在地四处乱瞟,身姿僵硬。
“我……我……”
他支支吾吾,忽地有些气馁,小心问道:“您不记得我了么?”
这下换浮云卿惊愕起来。
她摇摇头,诚实道:“我不记得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在这厮烧红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委屈。
“您不记得十年之约了么?”
“什么十年之约?十年前我六岁,我能与别人约定什么?”
那人满眼失望,“您还记得我的名字么?我叫落文驰。还记得嚜,十年前,您说落武弛听起来更霸道。从武不从文,不落窠臼。因您这句话,我弃文从武,奔赴疆场。前半年打了胜仗,只是昨日才赶回来。幸好没耽误今日的相看宴。”
浮云卿认真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噢,我想起来了。”
落文驰眼眸一亮。
“你爹爹是左卫将军,五六岁的时候,他常抱着我去看军兵操练。你爹爹那硬茬胡须啊,可真是扎人。他那时只有你一个儿子,没有女儿。看见别人家的女儿,就欢喜得不成样子。只是他那张威严的脸,肆意生长的胡须,老是把别人家的女儿吓哭。”浮云卿忽地有些感慨,“幼时,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爱去逗我。可长大了,他们又拿那些礼法约束我。我对他们是又爱又恨啊。”
倏地想起什么,浮云卿又问道:“你说的十年之约,是什么?”
落文驰满心失落。她的记忆里,没有半点位置属于他。
“您说,要是仗打得好,就给赏我个做驸马的机会。您与我约好十年后再相见。”
“我……当真说过?”浮云卿瞠目结舌,怎么又来个拿“驸马”说事的。
“我与您初见,是在司天监里。那时您六岁,我十二岁。您躺在浑仪里数星官,我莽撞推开了殿门。您还记得嚜,那时您正好数到北落师门星,而我一个姓落的小子闯了进去。我们常在司天监见面,后来我随爹爹出宫,自此再未见面,直到今日。”
这不是诓骗人的假话。
浮云卿的幼年安逸愉快,这些记忆于她而言,太过平常,甚至平常到枯燥无味,于是她早忘了个干净。
可这段记忆,却令落文驰念念不忘。他生来不是练武的料,疆场杀敌,浴血奋战,吃过多少苦,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想了十年的人,记得他爹爹,却不记得他。他日思夜想的十年之约,可她却怀疑是否说过。
最怕深情不值钱。
浮云卿睐见他满脸落寞,安慰道:“过去记不记得不重要,眼下才重要。我现在记得你的名字了。落文驰,少年将军,从武不从文,不落窠臼。你看,我记住你了呀。”
听及她这话,落文驰跌宕的心,旋即飞跃起来。
他若是有尾巴,此刻约莫都要摇出残影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好。
他低头看着浮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