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仁远直起身,整了整衣袖,还是那一身破衣烂衫,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改方才阴沉表情,嘴角上扬,风度翩翩,语气温和:“难道别人要我的命,我还要站在那里给人家杀吗?”
“荒谬,你把人家赶尽杀绝,现在又在这里惺惺作态,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令人作呕!”纪奉壹忍无可忍,持剑上前,速度飞快,眼看着就要刺进杨仁远胸口,他一个转身,轻巧躲开这一剑。
杨仁远游刃有余,便退边道:“道长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替天行道,难道真的问心无愧吗?”
“住口!”纪奉壹剑尖划过杨仁远胳膊,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又裂开一个口子,而皮肤上仅仅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转瞬消失不见,如此锋利的剑竟然不能在他身上见血,纪奉壹脚步愈发急切,“你懂什么!”
“哦,是吗?”杨仁远道,“若是你当初听依依的,带着她走,兴许他们全家都不会死了,不过既然现在人都没了,道长还是节哀顺变吧。”
“你不懂就不要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我说的不对吗,道长一心向道,不为世间情情爱爱束缚,实在令人敬佩,只不过可惜了……”杨仁远啧啧,“道长肉体凡胎,到底还是舍不下呀。”
纪奉壹双眼赤红:“我舍不下,我有什么舍不下的,你恩将仇报,手段残忍,我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
杨仁远恍然大悟:“原来是我误会了,既然如此,那依依小姐的一些事情也可以告诉道长了,之前担心道长接受不了,不知如何开口,现在道长口口声声要杀了我,再不说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想必小姐在天之灵也会原谅我的。”
杨仁远抬起胳膊,挡下了纪奉壹刺过来的剑:“道长听我说……若不是小姐相助,我怎么能那么顺利杀了这么多人呢,我不过是帮小姐完成她的心愿罢了。”
“无耻,杀了人还那么理直气壮!”纪奉壹不敢置信,“现在人都死了,死无对证,你居然还要往依依身上泼脏水!”
“怎么是泼脏水呢,小姐何等聪慧,道长是知道的。”杨仁远皱眉,不赞同地看向纪奉壹,“小姐自小病弱,老爷又一心卖女求荣,她求你带她走,你也不愿意,但是她有多想逃离,道长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他诡异一笑,意味深长道:“所以呀,真正的凶手不是我,是你啊……”
徐叔己在一旁听了半天,闻言破口大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信口雌黄,自己杀了人,现在还赖到师兄身上,师兄不要听他胡说,快杀了他!”
纪奉壹招式愈发凌厉,步步紧逼,剑锋堪堪掠过杨仁远颈项,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是这里了,弱点就是没有疤痕的地方。
杨仁远捂住脖子,有些气恼,伸出手来,一把黑色的鞭子浮现手中,他握紧鞭子,声音中透着些狠戾:“道长莫不是恼羞成怒了,装不下去了。”
鞭子缠上纪奉壹手中的剑,两人面对面,靠的极近,杨仁远撕下面具,不再与他虚与委蛇,戾气极重道:“也是,你不一直是个道貌岸然的人吗,想让依依活下去,又不敢真的给她换命,整日送些小玩意儿给她吊着命。说是一心向道,问心无愧,却又不敢带依依离开,是怕自己意志不坚定,坏了修行,还是不想得罪了那太子,你自己敢说吗!”
纪奉壹神情有些恍惚,眼前浮现一个小姑娘。
这日正是立夏,深夜,他在杨家院中打坐,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披头散发,从墙角露出个脑袋,纪奉壹早有察觉,正想出声喊人把杨依依带回房,想了一下这深更半夜,还是莫要被旁人知道,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想着还是不要理会,假装不知道。
闭目许久,耳边终于安静下来,纪奉壹心想这应该是钻出来了,忍不住睁开眼想悄悄瞄一眼她在做什么,看清依依在做什么,他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姑娘生无可恋地趴在地上,脸上蹭了灰像只脏兮兮的小猫,头发也在挣扎中变得乱糟糟的,嘴里还吃进了一绺头发,正小声呸呸地往外吐。
纪奉壹觉得这姑娘有些好笑,白日里正经得不得了,知书达理,温柔秀美,跟个假人似的,这会儿却背着人在这里钻狗洞,小姑娘似乎是休息好了,自己给自己打了气,又开始坚定地往外爬,就是卡在那里出不来进不去,不停挣扎,活像个不能翻面的小乌龟。
收回目光,纪奉壹没有发现自己嘴角带着一抹笑,还是要抓紧修炼,于是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依依。
“道长。”一道弱弱的声音传来,纪奉壹睁开眼,刚刚还卡在狗洞里的依依此刻已经出来了,身着一件鹅黄色长裙,长发凌乱披散在肩后,月光穿过她乱糟糟的头发丝,照进她亮晶晶的眼睛里,脚步轻盈,小猫似的,急切地向纪奉壹奔来。原来是冲着自己来的,纪奉壹看见她细细的发丝在空中飘扬,凉凉的,轻飘飘的,像她那单薄的小身板一样,终于落在自己面前。
“依依小姐不睡觉,到这里来做什么?”纪奉壹回过神。
依依在他面前站定,平日里苍白的小脸因着这半晌的挣扎终于有了些血色,抬头,轻轻道:“我知道道长你很厉害,爹爹很听你的话。”
“我也知道我活不久了。”
“我爹想让我嫁给太子做妾,我不想。”
“所以,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
“去哪里都行。”
……
纪奉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清明:“我无需与你多言,你自己做的恶,现在是时候清算清楚了。”
“我做的恶?哈哈哈哈哈哈。”杨仁远突然开始大笑,“这世间谁做的恶比我少了,怎么不见你找他们都清算清算?这村里人为了自己活下去,选出一个替死鬼,那么多人啊,都不做声,合起伙一起杀了一个人,尸体就在这里,这事怎么不见你管?你去把他们都杀了,替天行道。”
“那太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害的人不知道比我多了多少,你去杀了他呀。”
“少说废话!”纪奉壹一掌拍在杨仁远右肩,两人迅速分开,他剑上白光暴涨,杨仁远渐渐招架不住,他大喊道:“有人想杀了这镇上的所有人,前来赈灾的官员也要倒霉!”
不远处徐叔己脸色突变,纪奉壹却不管不顾,招招致命,杨仁远左支右绌,狼狈不已,终于,他向姜云喊道:“你不想知道小草是怎么死的吗!你不恨吗!”
“小草之前可怜我,给我送过吃喝,我们俩甚是相熟,我知道许多事情,若是他杀了我,这些事情没有人能告诉你!”
姜云终于出手,拔出剑,一把挑开纪奉壹架在杨仁远脖子上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