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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渊贤侄虽还是白身,我看着依稀有当日桓公的风度,大司马怎还不爱才,征辟他为大司马掾属啊?”
吴坚听了,脸上猛地抽搐一下。
他展袍坐下,向下招了招手,忽有一列甲士桀桀走上台来,四人抬着一物,约九尺之长,其上覆了一张青席,席间炸了锅般响起喧闹议论声。
吴坚并没有出声平复,相反,他任由人声沸腾,满意地扫过揣测声中众人逐渐苍白的脸,最后,凝住在左手边离他最近的张凤峙身上。
只见他一袭纨袍垂落如瀑,其人八风不动神情如仙,仿佛不管是金盘玉盏琼浆、亦或是刀戈斧钺甲胄,似乎都只是眼底流云。
吴坚深恨这副矜贵疏离的神态。
他年少时,曾求娶郦家妇,郦家拒婚时,对他委婉地说:“培塿无松柏,薰莸不同器。”
这件事情传出去还遭人耻笑,说过江以后才钻营上位的二等士族,被油蒙了心,竟然妄图攀上高阳郦氏。
可笑二十年过,时移世易,把持兵马权柄的换成了他,他手握着刀斧,要杀这些无能却侃侃而谈之辈,犹如杀猪窄羊。
当初看不上他的人纷纷前倨后恭,款解罗带,垂佩到膝,极尽谄媚奉承之能事,就连司徒公郦信,也不得不将自己的宝贝孙儿郦荣之送到他账下参大司马军事,当了骑都尉,任他驱使。
()而这些人中,张凤峙却是一个例外,见他从没有好脸色。
吴坚心想,你一个姓张的郦氏甥,不过是仗着郦信还在朝、江州兵马还在郦家手里,让我有几分忌惮,不能把你怎么样。
覆巢之下,不该存有完卵。我宽宥你一命,让你活到现在,明明是有大恩于你。
你怎可不卑躬屈膝,乞我怜悯,怎可在我面前作这等目下无尘之态,你是深怀不忿,亦或是家仇怨怼?
不久前,天子欲将其妹晋陵公主许配给张凤峙,更是让吴坚心头警铃大作,意识到自己正午烈日一般烧天灼地的权势之下,竟也有能让人趁机反扑的孔隙存在。
好就好在这小子昏聩,竟然反对这门姻亲,否则他又该如何处置主婿?
但郦氏甥的名头放在这里,加上此子生的仪表不凡,迟早会再与贵家通婚,若攀上邬子昂的适婚女儿、或是合肥阮晁的孙女,也的确棘手。
他的婚事,始终是他一块心病。
不过是眨眼之间,吴坚心头已是几个念头并杂而过,他端起金爵,在桌上敲击了三下,席间登时一片肃静,静得可闻焰苗呼呼升腾声。
“我朝律法,有犯重罪者,死而不赦,便是病逝入殓,也应掘其尸骨,斩首弃市。”
吴坚的中气十足,声音洪亮,随意开口,便有金石翁然之效:“近日我翻阅数年卷宗,发现有一漏网逃刑者,特命卫士掘土起棺,当众刑诛,以儆效尤。”
他说着,视线再次落在张凤峙身上,见他已抬起头来,扯开嘴角,咧嘴一笑:“对了,这座棺材掘自姑孰,罪人下葬七年了。”
张凤峙的脸唰地惨白,浑身渐次抖如筛糠。
即便是温狸,听到“七年”也抬起头来,将目光落在青席上。
吴坚话音刚落,卫士便掀开草席,其下赫然覆着一具森森白骨,人群之中响起惊呼,顷刻被持刀的甲士压了下去。
唯有吴坚的声音,还居高临下、响在所有人的头顶。
“罪人是,原西中郎将,豫州刺史,广陵县男,张赤斧。”
“老贼敢尔!”张凤峙声嘶欲哑,按剑立起,立刻有甲士涌来,刀戟对着他,围作半圈。
吴坚看着他猩红的眼睛,终于发出了今夜唯一一次畅快的笑声:“张凤峙,张氏获罪而诛并未诛你,可见你并不在三族之中,你急什么?莫非你也与冢中罪人同罪?”
“老贼,你要杀要剐尽管冲我来,掘人祖坟,侮辱先尸,这种阴狠歹毒下三滥的勾当你也做!你堂堂一个大司马,位居三公之上,掌九州兵马,何以恬不知耻至此?你举头没有三尺神灵,祖上没有先人吗?”
吴坚脸上几乎要笑开了花,一拍桌案站起身来,边笑边来回踱步,对丞相道:“这张家黄口小儿,就是沉不住气啊,是吧?”
丞相默然不敢语,以袖拭额上之汗。诸公卿早已骇得脸青面白,噤若寒蝉,喘气都要憋着声。
吴坚霍然转身,面上霹雳似迸出怒容,手指着他:“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给我听着张凤峙。我就是冲你来的,如果不是你家痴心妄想要尚公主,你父尸骨不会受辱。你不是秉君臣之礼,守孝悌之义吗?我让你带剑了,你若还是个丈夫,就拔出剑来,今日陪他去死!”
语罢,厉声下令:“起骨,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