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县城几个单位写完对联后,秘书告诉我爸王副县长要你去他办公室聊一聊。
王副县长中等个子,浓眉大眼,额头有点前突,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穿一双布鞋,着一身普通老百姓服装,象个换好衣服走亲戚的农民一样,没有一点官架子。他见父亲进屋,紧走几步上前握着他的手说辛苦了。你写的对联书记和县长都说漂亮。是个才子。闲聊几句后他直接问我爸,你是怎么练出来这手漂亮字的?
我爸说:其实我的字算一般。教我私塾的老师字才算写得好。
他回忆地说:我念私塾时,老师的字很漂亮。三乡五岳有人办红白喜事,撰写碑文,都请他去主笔。他把写毛笔字当做一门修行课,终生不辍。春夏秋冬从不放松。他对学生说:读书人写不出一手好毛笔字,就等于漂亮的女娃子不会打扮一样,浪费了身材。从那时开始我对书法产生了浓厚兴趣。只要有时间就抓紧练习。我在县城初中毕业时,父亲不让我上高中。因为家里负担不起了。我苦苦哀求几天,最后给了我十个鸡蛋作为学费,才上了高中,家里一个子也不给,为了继续读书,我只好自行想办法,课余时间到街上摆摊为人写信,既求得了勉强维生的活计,又把钢笔字,毛笔字练出来了。有一次学校搞书法展,我的作品得了一等奖。教导主任看见我的作品后,主动找到我,让我给学校写公告,通知之类东西。后来又刻钢板,给我的报酬解决了学费和生活费。
一天晚上,学校突然被警察包围了,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早上才知道教导主任和两位老师被抓走了。说他们是地下共产党。
警察还找过我,凶巴巴对我说:听说你和教导主任走得很近,你是不是他发展的共产党。
我说:教导主任从来没跟我说过共产党的事。更没有拉我进共产党,他只是看我交不起学费,让我帮学校抄抄写写告示,通知之类的东西。获得一些经济上的照顾而已,绝无其它瓜葛。
他们经过多次调查了解,确认我与这件事无关后才放过我。后来学校再没让我操写东西了。我失去了经济来源,家里也拿不出钱供我继续上学。在高中二年级时就辍学了。
回家后不久,双桥乡小学来人找到我,说是缺老师,让我去学校教书。我高兴地接受了邀请。当起了一名乡村教师。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响了。住得较近的学生回家吃饭。家远的有的带了米或熟食,在一间又破又被烟熏得漆黑的房子里,用三块石头架口锅的地方煮饭或热饭。不大的房间有六个灶堆。学生自己带的柴禾,一做饭满屋子黑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熏得泪流满面。人多锅灶少,要排队,经常为争抢先后吵架。遇到两个身强马壮的人时甚至还打起架来。我害怕打不过他们,决定中午不带饭不吃饭。回家来回要走十二里路,不想走,正在想中午怎么打发时间时,梁飞林过来问我中午在哪里吃饭,我一时回答不上来。只好撒谎说家里一会送来。
他说他在供销社食堂搭伙食。吃完饭来找我玩。我看他走后才出教室,到学校周围走走,在学校下方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心中顿时有一点亲切感。虽然不及三青小学后山树高,茂密,深厚。但对我的苦闷的心情可是一个可以释放的好去处。可以不受干扰地想事情。还可以闭着眼睛安静休息一会。我顺坡下到树林,找块石头放在树下,背靠树干坐下来休息。双手捧着脑壳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继续回忆父亲的事情。
我爸对王县长说:乡政府不知听什么人说我毛笔字写得好,他们让我给乡政府写布告之类的东西。后来又让我到乡政府去当办事员。条件是先参加国民党,成为党员后才有资格进乡政府工作。我没明确答应,也没明确否认。我怕得罪乡政府当官的,只是哼哼哈哈应付几句,并没表示参加或不参加组织。
解放时,在乡政府档案里发现我是国民党员。我觉得天要垮了。这简直是害人嘛。准备找人证明我是无辜受牵连的。乡长已被枪毙了,再也无法说话了。负责联系我去乡政府抄写文字事情的人也不知去了那块天。无人可以证明我的清白。经过几天几夜思考后,觉得只能认命了。别无它法。身上背了一辈子都无法洗清的罪名。我爸爸非常委曲地向王副县长解释了被国民党抹黑的经过。
“唉!我过去也是小学教师。一次在山上一座庙里开会,不小心枪走火,把一位女同志打死了,组织给我记大过处分一次,撤销县委书记职务,继续当教师,可以参加党的组织生活和一些工作。等解放后再作最后处理。”王副县长说道。
他稍微停倾一下后继续说:“我也曾消极过一段时间。觉得政治生命已经完蛋了。自责和自卑压得我抬不起上头。必竟给党组织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培养一个地下党员是很不容易的。特别是女党员更珍贵。给死者家人造成了难以接受的痛苦。经过组织热情帮助,我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也感到了组织的温暖,重新振作精神,更加积极地为党工作。土改时,县委书记找我谈话,让我去外地学习土改工作经验,回来后参加本县土改工作。任青泉区工作队长。土改工作结束后,让我担任副县长,我也是有一种戴罪立功的思想。”
“从我的这件事情体会到,组织是通情达理的。是宽宏大量的。是实事求是的。是治病救人的。所以我们只有一心一意跟党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资格。更不能辜负了组织的希望。
就你的情况来说,组织上是客观公正处理的。据我了解,虽说乡政府国民党员花名册有你的名字。但工作队的人没有找到你入党申请。说明你没有主动参加国民党的意识。是他们强加于你头上的坏帽子。所以在定结论时,没有把你划为敌对阶级。这种情况在其他地方也发生过。都是这样处理的。作为人民内部矛盾,‘属于一般政治历史问题’。最后只作为一个历史记载。不影响你的前程。为什么组织还是让你担任学校教导主任,说明党组织不但没有歧视你,反而更加信任你,因为我们党需要象你这样的人才。希望你放下思想包袱,轻装上阵。积极工作。不辜负对你的信任和希望。”
王副县长安慰我父亲后,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用棕布缝的袋子递给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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