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不离弯腰,替他拾起那张纸,挑眉道:“嗳,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替我做一件事,我资助你求学束脩……”
书生抬起眼来,眸色清冷疏离。
“余虽家贫,但不穷志。”
书生道,“余谢过姑娘解围。但若挟恩以行不义之举,恕不从命。”
这书生年纪轻轻,说话做事倒像个老古板。
唐不离觉得有趣,将手中的纸抖了抖,望着上头飘逸端正的字体道:“放心,只是替我抄抄书,绝不让你做违背刑法道义之事。”
唐不离将书生带回了唐公府,在唐府下人居住的后街中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安顿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唐不离环抱双臂,摆出唐公府乡君的气势来。
“周蕴卿。”
书生道,“蕴藏的蕴,客卿的卿。”
“倒是个好名字。”
唐不离摆摆手,立刻有仆从搬着足有一尺厚的书籍纸张来,哐当一声砸在屋中的破案几上,扬起一桌尘埃。
那是她连抄带罚积攒了一个月的功课,一字未动。
“这些,需在明日午时前誊写完……”
这么厚一摞,任他三头六臂也难以一夜之间抄完,唐不离良心发现,支吾着改口道,“罢了罢了,你能抄多少算多少吧。这是我的字……”
抄了两行《内训》的宣纸上,百无聊赖地画着一只醒目的长尾王八。
“……”
唐不离淡定地将王八撕去,团成一团丢入纸篓中,“本乡君的丹青就不必模仿了,仿字迹就成。”
说罢将纸拍在案几上,豪爽地压了两锭银子。
翌日。
老太君拜佛归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唤孙女过来,检查她的功课。
唐不离不情不愿地挪着小步子赶往正厅,一边想着等会儿如何搪塞,一边又担心:那周蕴卿一整晚没动静,不会卷款逃走了吧?
正浑浑噩噩间,便见仆从自角门飞奔而来,抱着厚厚一摞纸张道:“来了来了!乡君,都抄好了!”
“都抄好了?”
唐不离愕然,周蕴卿这厮只用了八个时辰便抄好了她一个月的功课!
她匆匆翻看那摞纸张一看,不仅一页未落,而且字迹笔锋与她平日所写一般无二,宛若拓印。
连祖母都没看出来。
唐不离觉得,她约莫捡到宝了。
(二)
唐不离做了一个梦。
梦里祖母已经不在了,她孤苦无依,在舅母的安排下嫁给了一个出身显赫的世家子。
婚前舅母和媒人将世家子吹得天花乱坠、世间无二,婚后才发现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个贪恋酒色的酒囊饭袋。
一日醉酒,她夫君失言辱骂摄政王,被拖入大理寺受刑,生死未卜。
高门联姻充斥着太多利益瓜葛,丈夫身死事小,连累满门事大。梦中的唐不离走投无路,只能腆着脸去求新晋的大理寺少卿打探消息。
座上的高官有着熟悉清冷的面容,一袭深绯色的官袍齐整得无一丝褶皱。
而她绾着妇人的发髻,像是一块被命运打磨去棱角的石头,没了闺阁时期的锋芒骄傲。
两年过去,换她狼狈。
唐不离觉得羞耻,咬着唇下跪,放下自尊求周蕴卿高抬贵手,从轻处置。她不想被那蠢货丈夫拖累,不想充入教坊司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