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走走,正好有事——你有几场戏需要改一改。”
张导演走了过来,声音沙哑而清晰,听上去理由正当,没啥不妥。
姬玲玲张张嘴唇,不知说什么好,剧组的男人们已走开了,像突然消逝了一样,只听到不远的塬下踢踢塔塔的脚步声。
“走吧。”
他说,高个头晃动,肩膀带着一种彪悍,彪悍是一种男人的气息,裹挟着他身上的尘土味、烟味、汗味还有莫名的气味扑了过来。
姬玲玲犹豫了一下,只好跟上,他是导演,说过“正好有事”,他的脸背对着月光,看不清神色,故而更严肃,姬玲玲说道:“怎么又改戏?前面的几场改了好几次了。”
“精益求精,我说过了,这部片子是参加国际奖项的。”
张导演还在抽烟,烟从他的嘴里喷出来,被风吹散,融化在月色里,形成紫青色的烟雾。
“你觉得哪里不合适?我觉得原着写得很好,我们得尊重原着。”
姬玲玲谈到电影很认真,这是她惯有的作风,她一直很认真地对待演戏这份工作。
“她不能给地主家的傻儿子生下孩子,还生了两个,这有点残忍。”张导演说的是剧主女主角的命运,他是导演,有力量改变艺术中的人生。“我的意思是,女主极其刚烈,或者地主家的儿子原本已丧失生育能力,女主是完整的,命运已让她碎裂,我们要在爱情观上让她保持一种完整。”
“纯属胡扯!”
姬玲玲一下子情绪激动了,凭他是谁,是导演又如何,她冲到了张导演的面前:“怎么不尊重一下原着?怎么不认清命运的真相?残忍?哪个人的命运不残忍?何况是艺术的处理,何谓艺术?艺术是对生活的高度集中和提炼,是放大了的悲剧和喜剧,没有残忍,哪来的感动?我不同意改动!”
张导演叼着烟望着她,她的脸朝向了月光——缺的月亮是天鹅的羽毛,温柔地抚动着她脸上的每个器官,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如此近距离如此朦胧又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眼眸,象是嗅着两颗十月的葡萄,葡萄上结着薄霜,冰冷上有着熟透的甘甜,如此诱人,如此让人爱不释手。
他嘴唇哆嗦了一下,烟火掉下去,在他和她的脚之间燃烧,居然有着细小的响声——那是烟丝燃烧的声音。
“我希望。。。。。。。这部影片是一种完美的呈现,也希望。。。。。。因你的参演获得空前成功,当然,我是导演。。。。。。。我是说,我们可以商量,尽可能让女主角有一种理想的遭遇,原着是必须要尊重的,也是获过矛奖的大作,只不过,电影是一种能动的、更加体现真实生活的艺术。。。。。。”
张导在解释,这一次,姬玲玲看清了他的眼睛,浓眉下的单眼皮眼睛,眼角有些下垂,配合高挺的鼻梁和脸上的胡须,让他瘦削的脸更加立体,立体得如同首都体育馆楼牌上的外国球星。
他解释,语言有些不太连贯,或者,突然有些结巴,他的嘴唇上呵出气来,烟草的清香混合着艾草的苦涩,又有大豆秧苗的一种药味。姬玲玲闻着这些复杂的气息,才意识到两人离得太近,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她莫名尴尬,又莫名懊悔,后退一步,这一步有石油工业踉跄,险些跌到路下的荞麦地里。
幸好,张导伸手抓住了她,他的手大得惊人,整个地攥住了姬玲玲的胳膊,在她的手肘之上,捏疼了她的肌肉。
而张导没来得及细想突发的状况,他手里攥着她,那是柔软的、也是富有弹性的,他拉住她,还想要和她争论影片的事,争论艺术和生活的事,争论女主角不适合给地主家儿子生儿育女的事,争论她必须全力以赴投身角色的事。。。。。。。
象受了什么蛊惑一般,他平生之身,第一次粗鲁地将一个女人拽入怀中,他平生之年,第一次将一个女人的唇狂野占有。。。。。。。
姬玲玲撒打着他。
他知道一切坏事了,而他在那一瞬间明白,他原来拍这部电影全为了她,他原来喜欢着他,喜欢早已从量变达到了质变,他愿意为她粉身碎骨,赴汤蹈火,愿意为他死千次万次,只为了能在今生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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