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何时又飘飘扬扬落了下来,这雪虽然不重,但这么纷纷扬扬洒个没完,不多时,人间便成了上下一白。
流章手中拿着一碗热腾腾的兽血,蹲在地上,轻轻抚过白虎的皮毛。
他轻咬着嘴唇,沾满鲜血的匕首落在脚边,就在方才,他带着刀来此处,白虎见了他,立马轻跑过来,俯下身去,把脑袋蹭在他脚边,向他翻出了柔软的肚皮。
那一双眼睛,清澈而炽热,忠诚而纯粹地望着他,穿过重重风雪。
他蹲下身来,抚着白虎的背,虽然难以开口,但他还是艰难地张了张嘴,干涸着嗓子道:
“白虎,你救过我很多次,于我而言,有着大恩,可今日,我有一人,我视她超乎我的生命,你可愿意,再帮我一次?”
白虎眨了眨眼,满眼不惑,却依旧痴痴地望着他。
他从怀中掏出匕首,白虎嗖得一下爬起来,肚皮贴着地面,伸了伸舌头,舔了舔嘴,看着他。
流章痛不欲生,一只手捏着白虎后颈上的毛发:
“白虎兄,我恐怕命不久矣,可倘若知她还受病痛折磨,我九泉之下难以瞑目,唯愿来生你做主子,我当你的仆从,还你此世恩情!”
说罢,他抽出腰上匕首,奋力向白虎的心脏上刺下,那只透亮的眸子里,只剩下发亮的刀刃。
它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
大雪纷飞,天下一白,雪夜漫漫,月光照在冰面上,白雪被吹起,露出隐隐的残破的光。
一股热血喷涌而出,溅在流章的脸上,他的面庞上瞬间鲜红一片,视线也变得模糊。
拿着收集好的心头血,他转身麻木地走出府去,一守夜的小厮路过,穿着棉衣瑟瑟发抖,见他满脸鲜血,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公子,你怎么……”
“叫几个人来,将白虎葬在后山。”他眼神呆滞,嘴唇发白。
说罢,直朝着门外走去。
风雪交加,风刮在脸上,刺得人生疼,流章乘快马飞驰到公主府,翻墙进入,那李大夫早早等在前厅,接了血,便立马去写药方,准备药丸。
流章一个人等在前厅,拿着刀,坐了整整一夜。
没有人能看得明白他眼睛里的深意,花珠说,他肯定是因为担心公主病情,才不舍得去休息。
肖丛却摇了摇头:“对我们这种在刀尖上舔血的人来说,兄弟,是最信赖的最坚实的臂膀,背叛兄弟的自责,会让一个人此生都很难原谅自己,更别说,杀掉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兄弟。”
花露端着一碗药渣走了过来:“公主喝了药好多了,这会儿子安心睡下了。肖丛,说到底,不过一只畜生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悬乎?”
肖丛急忙上前捂住她的嘴,给她眼神示意了前厅的流章,花珠花露大惊失色,花露赶紧打了打自己的嘴,概摇摇头,匆匆逃走了。
人这一生,到底怎样才能无愧于心呢?
流章坐在屋内,门大敞着,他走出门去,立在雪中。
风雪很快将他裹挟其中,多年来,金戈铁马,与月国的战争,都不会少的了这样的雪夜。别人看,或许是美,或是壮观,可在他看来,却似乎神谕天命,一旦席卷而来,日月星辰不见,无可逆转,放眼天下无人可逃脱。
少年时看雪,想的是孤飞一片雪,百里见秋毫的轻狂自许;青年时看雪,想的是飞鸿踏雪泥的豪迈洒脱;军旅时看雪,想的是将军白发身后名的自怜;而今朝看雪,却是千山鸟飞绝的无尽孤独与寂寥。
这浩荡苍茫的苍穹,大河汤汤,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宇宙万瞬,人生如片羽,却时常承受着不能承受之重——不能承受之恩情,不能抗衡之王命,不能放下之情谊。
算了,算了。
流章闭上双眼,雪很快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的头发上,他的肩膀上。
但愿雪能掩盖这天下的所有罪恶与苦难!